做完這些,他坐在火堆旁,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一言不發的少女。
她的臉被火光籠罩了一層陰影,他看不太真切。
在他的眼裡,連火都是灰白的。
火堆裡的木柴發出幾聲低低的爆破聲響,隨後又歸於平靜。
許妄言低頭看著身下的火堆炸出的火花,有些失神。
在她很小的時候,外祖母曾對她說,火堆裡炸出的火花是北極光從天上散落下來的小星星。
她問外祖母,什麼是北極光
外祖母沉默了會兒,而後用手撫摸著她的頭,輕輕地告訴她,“北極光就是像阿言一樣,有很亮的眼睛,很可愛的嘴唇的小姑娘。不過,它在天上。”
“那北極光一定很好看。”她還記得自己說
“是啊,和阿言一樣,是會發光的。”外祖母笑著說。
後來,外祖母也去了天上。
她走的那天,對許妄言說了一句話。
“阿言,北極光和阿言一樣,很漂亮,外祖母真希望你有一天能去看看。”
她一直以為,北極光是一個跑在天上的小姑娘,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北極光只是一個自然現象,在遙遠的北極地區,在天空中會出現的一種自然現象
它確實會發光,也很漂亮。
外祖母沒騙她。
可她和北極光不一樣。
北極光會發光,她不會。
她就是芸芸眾生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低到了塵埃裡。
外祖母騙了她。
一道溫熱的感覺觸碰到她臉上,她愕然回神,就看到了此刻已經站到她面前的人。
少年半蹲著身子,手裡拿著溫熱的毛巾,一點一點的擦去她臉上凝固了的血漬和墨漬。
“別動。”見她想要抬手拿過毛巾,沈烈彥出聲制止:“你看不見。”
許妄言抬起的手一頓,而後慢慢放了回去。
他轉身,將毛巾放進盆裡,擰乾,隨後回過身來,往她眉心處輕輕擦了擦。
“嘶。”眉心的刺痛忽然加重,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痛麼?”沈烈彥停住手中的動作,他視線中少女臉上的痕跡是黑色的,他以為那是墨水。
“還好。”許妄言搖搖頭,面色淡然。
“怎麼弄的。”他忍不住開口追問。
聽到面前人的問題,她沿默了半晌,而後開口回答,聲音很輕,“鋼筆。”未了,她又補充一句:“不痛。”
“現在倒是會說不痛了,你也真能忍。”沈烈彥放下毛巾,起身拿來一小瓶藥膏。
“你也是。”許妄言看著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忽然開口。
少年抹藥膏的手一頓,而後又恢復了先前的動作,只是力度加大了些“嘴這麼能說,怎麼那群人還罵你是啞巴?”他略帶調笑地開口。
許妄言聞言,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怎麼對我就敢這樣,對那些人就不敢。”沈烈彥起身,一邊說一邊把藥膏塞進她的書包。
許妄言起身,將書包裡的藥膏拿出塞回他手裡。
“我家裡有。”她輕聲說完這句,而後往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兒?”沈烈彥跟著她走了出去。
“回家。”她回頭,對著他開口。
“先前叫你回你又不回,怎麼,現在又想回了?”沈烈忘不由分說地將她拉住,而後牽著她的衣袖往山洞後的一條小路走去。
許妄言只是跟著他走,沒有問任何話。
有一秒鐘,她看著牽著自己衣袖的少年有些瘦弱的背影,居然覺得它堅不可摧。
她甚至在想,她不用問他們要去哪裡了,也不用擔心那個地方有什麼了,只要他在,她就不害怕。
她不問他了,他們安全了。
沈烈彥將她帶到一段山坡上、下面是無盡的山野,空曠遼闊。
他喘著粗氣把他的袖子放開,而後走上前,望著坡底無盡的原野,長舒了一口氣。
“站在那兒幹嘛,”他偏頭,對著身後的少女說道:“過來。”許妄言忽然發現,他的嗓音不復先前的沙啞後竟有一股濃濃的少年感,意外的好聽。
她慢慢走過去,忽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他本來就是個少年。
是她過得太艱難了,把一切人和事物都想得太滄桑。
“看到那個黑點了麼?”沈烈忘將一塊石頭遞到她手裡:“試一試打得中不。”
許妄言望了眼遠處的紅點,再低頭看著手裡的石頭,輕笑了聲:“那明明是紅點,幼稚。”
少年聽到這句話,看了眼在自己眼中是黑色的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少女走到他身前,認認真真地開始瞄點,隨後用力將石子扔出。
石塊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而後在離紅點還有一米的距離落下。
“差一點。”沈烈彥又將一塊石頭遞給她:“繼續。”
許妄言接過石頭,又開始準備瞄準。
“把那個點想象成你最討厭的人,用力扔。”他輕聲開口,聽到他的話,她將要扔出去右子的手一頓,而後用力扔了出去,甚至沒有管它的方向。
石塊發出了劃破空氣的聲音,隨後穩穩地正中紅點,發出一聲悶響。
原來那是一塊紅木板。
看見自己扔的石塊扔中了目標,她忽然想起今早那一支正中自己眉心的鋼筆。
她其實很痛。
那塊木板,是不是也會痛呢。
想到這兒,她忽而洩了氣,一屁股坐到了少年的身旁。
沈烈彥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沒說話。
四周只有風聲和鳥兒低鳴。
傍晚的風有些涼,將少女額問的髮絲吹得微微飛舞,過了很久,她終於開口,打破了一直持續的沉默。
“沈烈彥。”她輕聲喚他
他低聲嗯了句,算是回應。
“因為你很善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極小,似是風一吹,就能將它吹散。
因為他很善良,他比那些人善良千倍萬倍。
至少在她眼裡,他乾乾淨淨,就算滿身灰塵汙垢,也比那些人美好千倍萬倍。
所以她敢在他面前肆無忘憚,露出無所顧忌的一面。
聽到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沈烈彥先是怔一下,而後輕輕笑了聲,沒說話。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隨後向坐在地上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許妄言頓了一秒,看著少年伸出的手,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藉著他動站了起來。
她發現他的手摸起來有些糙,似乎有一層厚厚的繭。
“走吧,回家了。”他沒鬆手,只是拉著她的手往來時的路走。
許妄言呆呆地看著那隻緊握著自己的手,忽然覺得回去的路也沒那麼快那麼可怕了。
儘管她知道明天會面對什麼,會經歷什麼,可至少在今天,她也算是輕輕觸到過溫暖的人了。
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