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許妄言將從門口撿回來的酒精和繃帶放到對面的人手裡,隨後坐回位子上做起作業來。
少年看了眼手裡的東西,隨後抬眸望向自己對面的人。
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張床和一個書桌,不遠處就是她平常做飯的地方、雖然狹窄,卻乾淨整潔。
這樣一對比,就顯得他是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最髒的東西了。
”十點就停電停水,外面有洗澡間,想洗澡就快點兒。”少女起身從床上拿出了一件黑色的寬鬆短袖和一條寬鬆牛仔褲,一邊說一邊遞給他:“先穿我的吧。”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東西,而後快速處理起腿上的傷口,大量的酒精往傷口上倒,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放上藥粉後熟練地用繃帶綁好固定,而後起身,帶著衣物往屋外的洗澡間走去。
他洗完後出來,已經接近十點。
見他洗好進屋,許妄言將書桌上的書收好,而後往床上躺下“床已經給你鋪好了,馬上熄燈,你趕緊睡吧。”她話音剛落,屋子的燈就關了。
房間裡霎時間一片黑暗,
他摸索著走向她在地上鋪的那層被子,慢慢鑽了進去。
四周都是靜悄悄的,只剩下兩道微弱的呼吸聲。許妄言躺在床上,有些清醒,她忽然想到,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過了很久,也沒有聽到對面人的回答。
許妄言以為他睡著了,眼皮也開始有些沉重。
或許是在夢裡,又或者不是,她在恍恍惚惚間好像聽見了他的回答。
“沈烈彥,”少年略微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我叫沈烈彥。”
————
凌晨六點。
許妄言睜眼,下意識朝自己對面望去。
被子被整整齊齊地疊起,裡面的人早已離開。
她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失落。
失落的原因,她找不出。
或許是一個人待太久了,突然有一個人短暫地出現闖入那人的生活,儘管只有一天,甚至是十幾個小時,都會讓人突然不想過回從前那種安靜到壓抑的生活
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吧,就當他是個夢。她想。
許妄言走下床,走到疊好的被子前,想要將被子抱回原位,卻發現上面有一張她的便利貼。
她將便利貼拿起,看到內容後一怔
謝謝你——沈烈彥
少年的字型剛勁有力,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野氣。
她忽然想起昨晚那道似夢非夢的聲音。
原來那不是夢。
他真的回答了她。
她將被子抬起,起身,忽而,一張東西從被子下飄落。
許妄言視線下移,入眼的是一張面值二十元的鈔票。
她頓了會兒,而後彎腰將它撿起。
也是,一張便利貼上的幾個字確實沒有一張鈔票來得實在。
她將鈔票揣進兜裡,面色淡然地將被子放回那個老舊的櫃子裡。
就當它是個夢。
就當他是個夢。
——————
“死啞巴,你怎麼沒死呢?!”見到許妄言安然無恙地走進教室,何晗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小晗,你別說了,指不定我們走了之後她和那個野男人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害臊事兒呢!”方煙對著何昭使了個眼神,聲音越說越大。
“WC,真的啊,你們看見了啊?”後面的男生一聽立刻來了興趣,立馬刨根問底道。
“看了會長針眼的!”何沒好氣的白了湊上來的劉昔一眼,“再說,光聽她那聲音也能知道她在幹什麼,姐妹幾個,是不?”她對著身旁的幾個女生問道。
“對呀對呀,那聲音,嘖,可賤了。”那幾個女生紛紛點頭附和 。
許妄言聽著她們的一唱一和,忽而覺得有些想笑。
沒有無緣無故的善,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
可有些善意就是來得沒由頭,有些惡意,也來得理直氣壯。
她不是小說裡擁有無數馬甲的大女主,自然只能受著。
她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
在這些人眼裡,她只是一個他們娛樂消遣的工具。
如果工具不能娛樂,她們就會想方沒法地將它毀掉。
只要再堅持半年,考上大學,她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這個令人窒息的,讓她看遍人的醜陋的一面的地方。
“我特麼叫你呢死啞巴、你聾了啊?!”一支鋼筆從前方迅速飛來,直直地正中少女的眉心,附和著男孩刻薄的話語。
鋼筆沒蓋上筆蓋,鋒利的筆尖刺破她的皮肉,而後從她的眉心落下,帶著黑色的墨水和紅色的血漬。
大顆大顆的血珠從她眉心滾落,一直從臉頰滑下,匯聚到下額前,隨後一滴一滴地滴在她藍白相間的校服上。
班上傾刻間安靜下來,而後有個暈血的女生暈了過去,劉昔立刻衝上來將那個女生抱起衝向醫務室,女生們也跟著跑了出去。
那女生是劉昔的女朋友。
教室裡瞬間空蕩下來,只剩下許妄言表情平靜地坐在位馬上。
她有些木訥地站了起來,收書背超書包朝著辦公室走去。
李政正在辦公室裡坐著改試卷,忽然聽到門口幾聲敲門聲,下意識抬眼看去,隨後被嚇了一大跳。
“你是…你是許妄言?!”李政認了半天終於認出來:“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滿身血了!”
許妄言一直是年級前十以內的人,算是班裡面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上好大學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只是有些事情,他知道,但他也無能為力。
“老師,我想請一天假。”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徑自開口道。
“行,你這可得好好去醫院看看,可別留疤了啊。”李政將簽好的假條遞給她,邊遞邊說了句。
“謝謝老師。”許妄言接過假條,轉身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李政看著少女單薄的背影慢慢的走遠,嘆了口氣。
好在只有幾個月,她就可以走了。
“走吧,越遠越好。”他低聲喃喃了句。
許妄言拿著假條出了校門,忽視了保安怪異的目光。
臉上的墨潰和血痕都凝固了,留下幾條深色的軌跡,看起來滑稽又怪異。
許妄言沒有往家的方向走,她只是漫無目的往人少的地方去,不知走了多久,走著走著,她就笑了。
其實她都明白,她也清楚,李政不是個傻子也不是個瞎子聾子,他都知道,他只是,怕到引火上身而已。
沒有人會為另一個無親無故的人無償獻出自己的愛心,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都懂,她也曾經想做一個這樣的人,但最後,她沒做到,卻因此付出了慘痛到她一生難忘的代價。
如果再來一次,她不會那樣選擇了。
她後悔了。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她如驚弓之鳥般回頭,卻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沈烈彥。”許妄言輕輕開口,試探地喊了聲。
“你在這兒幹嘛?”少年沒有應她,只是反問了句,聲音不似先前那般沙啞,卻也能聽出是他的聲音。
不知怎麼的,許妄言心裡的委屈忽的全都湧了上來,視線迅速變得朦朧起來。
她在心裡萬分嫌棄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可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江水,怎麼也止不住。
她在一個只見了三次面的人面前哭了。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她被那些人漫罵的時候沒哭,汙衊的時候沒哭,被鋼筆砸得滿身是血沒有哭,面對班主任的漠視和明知故問沒有哭,卻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沒忍住哭了。
她知道很丟臉,可她就是忍不住。
“哭什麼。”沈烈彥邊走近她邊說:“被欺負了就打回去。”許妄言沒法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還沒待他走到自己面前,就衝到了他懷裡。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侷促不安
看著靠在自己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女,他抬手,有些生硬地拍拍她的背,什麼話也沒說。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漸漸平復下來,而後有些不自然地緩緩後退一步,將頭偏過去。
“哭都哭了,現在知道丟臉了?”沈烈彥略有些調笑地看著她。
許妄言沒回他,只是靜靜地抽噎著。
“逃課了?臉上是什麼東西?”他忽的抬手,往她眉心處摸去,卻被少女偏頭躲了過去。
“沒逃,請假了。”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了,許妄言生硬地開口答了句。
沈烈彥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
“你們老師沒管?”他問,聲音帶著點兒微不可察的其它情緒。
少女依舊沉默不語,可答案卻不言而喻。
沈烈彥看著面前的人,頓了半晌後,輕輕嘆了口氣。
“回家吧。”他柔聲下來,對著她開口,“別一個人在外面亂跑。”
許妄言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面前比她高出一個頭的人。
少年眉眼鋒利,不苟言笑的時候像極了個不著調的地流氓,可當他將身上的戾氣收斂之後卻只讓人覺得安心。
他的唇形偏往上揚,她想,他要是笑起來,一定極好看。
“嘖,”見少女呆愣愣地看著自己不說話,沈烈彥抬手,往她頭上敲了兩下:“叫你回家。”
“不想回。”她回過神來,簡略地答了聲。
“你這人真的是…”又犟又倔的。
後面幾個字,他沒有說出口。
“臉上的東西醜死了。”沈烈彥忽的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往一個方向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兒?”許妄言沒有掙扎,只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她現在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眉心上傳來的刺痛。
“帶你把你這張花貓臉洗乾淨。”沈烈彥走在前面,頭也沒回地答了聲。
許妄言就這樣跟著少年往她從沒走過的地方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相信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
可她就是覺得,他是第一個讓她覺得可以信任的陌生人,她就是可以相信他,沒由來地相信他。
這樣的人,她這輩子大概只會遇到這一個。
走了沒多久,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許妄言看了眼有些雜亂的四周,跟著前面的人走進了一個有些昏暗的山洞內,藉著隱隱約約的光亮勉強看清了裡面的環境。
沈烈彥將一個簡易的小木凳遞給她,而後從包裡掏出一個打火機蹲下點燃了地上堆著的木材。
他將一個裝滿水的小茶壺放在火堆上,隨後又拿出了一個塑膠和一條一些陳舊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