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
“找到那小子了嗎?”一個壯漢對著自己身邊剛剛回來的人問道。
“沒有,那狗孃養的瘸了腿還跑的飛快。”那人邊回答邊往地上啐了一口。
“媽的,繼續找,找到了把他另一條腿也廢了。”壯漢丟掉手裡的煙,怒意攀升。
旁邊幾人聞言,立刻分散開來,繼續尋找起來。
少年此刻躺在離幾人不遠的柴堆處,只要他輕輕一動,便會立刻發出聲響。
他雙拳緊握,屏息凝神。
那個壯漢環顧了下四周,忽然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柴堆
他沒有聲張,只是挪著步子一步一步往柴堆的方向緩慢走著。
少年可以從柴堆縫隙中看見壯漢的一舉一動,看見他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呼吸微滯。
眼看壯漢就要走到柴堆面前,他略微一咬牙,也顧不得腿上的傷雙手用力,將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木頭悉數推向壯漢的方向。
“操,他在這裡!”壯漢一時沒反應過來,被突然倒下的木頭擊中,他邊捂著頭邊大喊了聲。
聽到他的呼喊,其他人立刻往這邊趕來。
“人往那邊跑了,給老子追,他麼的死瘸子!”壯漢將自己身上的木頭移開,站起身來對著已經在追的幾人大聲喊道。
媽的,等抓到這小子非把他打殘廢不可!
少年一瘸一拐的拼命往前狂奔,後面是好幾個窮追不捨嘴裡還不時說出幾句下流話的人。
“媽的賤種,敢偷老子的錢,你怕不是活膩歪了!”
“等老子抓到你,第三條腿都給你廢嘍!”聽著這些汙言穢語,少年面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因為臉上活著的大量汙垢,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也不知跑了的久,後面的人的聲音終於越來越遠,他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眼腿上不停流出的液體,而後不甚在意地移開回在繼續往前走著。
“一個殺人犯的女兒也配讀書?!”一道略微尖銳的聲音從巷子的另一面傳來。
“就算讀書考上大學了又怎麼樣,也還不是個社會的敗類!”女孩的聲音諷刺意味十足,“真搞不懂我爸媽為什麼要資助你這種人讀書!”
從頭到尾只有幾個女生附和的聲音,沒有一聲反駁。
少年像聽不見似的,只繼續向前著,卻在經過那條巷子的轉角看見裡面站在一群女孩對面被不斷推操卻面無表情的少女時步子微頓。
似是注意到了外面的目光,少女微微抬眸,與他的光短暫地交匯,而後很快錯開。
她似乎,沒有奢望有人會幫她。
“你個賤貨,死啞巴,裝什麼高冷,整天板著一張臉給誰看?!”何晗越罵越起勁,抬起手就給少女一巴掌。
巴掌聲在封閉的巷子裡回聲十分響亮。
當她還想再給面前依舊著木著張臉的人一巴掌時,巷子外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幾人猶如驚弓之鳥,立刻看向巷子口。
入眼的是一個渾身骯髒的人。
原本以為他只是路過的幾人在看見他朝裡面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時內心一緊。
“你,你是幹什麼的?“何暗強自鎮定,有些氣勢不足地開口質問。
面前的人沒有回答,只是一邊緩慢地走一邊咳嗽著,秋季的天本就黑得奇快,此刻才接近六點就已經接近天黑,讓他的形象宛若從深山老林爬出來索命的野鬼。
“鬼,鬼啊!”一個膽小的女孩忍不住尖叫了聲,率先從那人的另一邊跑了出去。
經她這麼一叫,饒是剛剛再怎麼告訴自己這是個人的何晗給也叫著從少年旁邊跑了過去,表情驚懼不已。
到底是學生,膽子小,見何晗跑了,其她幾個女孩也立刻緊隨其後地跑了出去。
只剩下揹著書包站在原地的少女和她身下散亂的書,還有不遠處往這邊走的人。
“你不跑麼。”那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頓了半晌後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少女沒回他,只是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
她認出他了。
他是早上那個人。
見面前的人沒說話,他也沒再多說,只是略微蹲下身子撿起了她身下的書。
藉著天未黑盡的光,他看見了書上有些娟秀又幹淨的字。
“許、妄、言。”他一字一頓地念出來,而後將書遞到她手裡。
“還不走?”見少女將書放回書包後依舊站在原地,他淡聲開口。
許妄言看著他腿上的一大片血漬,沉默了會兒,而後緩緩出聲:“你的腿,受傷了。”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夾雜著幾分乾澀。
忽然聽到她開口講話,少年有些略微詫異地看著她。
剛剛那群女生好像罵她是————死啞巴。
他還真以為她是個啞巴。
“別多管閒事。”他反應了半晌,最後開口回了這麼一句。
“你也多管閒事了。”許妄言沒有再說話,只是上前將他的手抬起來搭在自己身後。
“我自己能走。”他想抬手掙脫,卻發現女孩兒的力氣出奇地大。
“力氣這麼大,居然還任由別人欺負?”他順口問了聲。
聽到這句話,女孩的動作僵了下,而後很快恢復如常,卻沒有回覆。
“你要帶我去哪兒?”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微動作,少年沙啞地開口詢問,有些生硬地轉了話題。
聽到這話,許言言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生疏地問了句:
“你家在哪兒?”
聽到這個問題,他輕笑了聲,而後淡聲開口:“我沒有家。”
少年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滿不在乎,可許妄言就是從中聽出了酸澀與無助。
她抿唇,不知道如何開口。
“放手,我自己走,你回家吧。”感受到了少女身上的沉默和侷促,他語氣無波地說了句。
她聞言,只是加大了自己手上的力度。
“去我家。”半晌,她開口吐出這幾個字。
少年要掙脫的手一頓,而後不再有動作。
“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出格的事?”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輕佻,眼神也有些戲謔地望著她,“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感受到他態度的變化,她忽然想到,在巷子裡那些人說的話他可能都聽到了。
殺人犯的女兒,陪床、不要臉、賤貨。
他都聽到了。
想到這兒,她忽而無所顧忌起來。
“無所謂了。”她開口:“你怎麼想都無所謂。”
聽到少女的話,他反而沉默起來,沒有再開口。
二人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著前方的路走去。
路很長,他們都不知道,要互相攙扶著走多久才是盡頭。
在很久以後,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和許妄言的這一次相遇。
他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自己是可以掙脫她的束縛的,哪怕她力氣再大,他也可以掙開的。
怎麼可能掙不開呢。
他只是,忽然不想推開了。
許妄言一步一步往前走著,耳邊是少年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為什麼會帶一個只見過兩次面,說話不超過十句的陌生人回家呢。
她好像不能回答,也說不清。
或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敢,也是第一個願意出現幫她把那些人嚇走的人。
又或許,是她隱隱覺得,他們的處境都差不多。
也可能,是一樣的。
她沒有小說女主的漂亮如仙,他的出現也沒有像小說男主的那樣,宛若天神下凡,完美無缺。
甚至可以說,是狼狽不堪的,是佈滿髒汙的,是低到塵埃裡的。
他們互相都沒有從對方的身上看到希望,和未來。
有些東西,冥冥之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解釋不清,也不需要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