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叢生目光凝在快速掠過街景的窗外,英俊冷漠的臉映在泛亮的車窗上。齊晟掙扎半天透過後視鏡悄悄看了一眼。
如果不是正在自戀,那明顯就是心情極差。
很快否決了第一個惡趣味的念頭,齊晟急忙收回視線放輕呼吸,悄悄打著手語讓司機慢點開。
可別把他這個月的獎金顛掉一個零。
可惜這位司機完全沒接收到表面鎮定的齊晟內心的吶喊,穩穩地抓著方向盤的同時開得飛快。
他都後悔沒把往常覺得話很多的那個阿成,從最近莫名多起來的休假裡調回來了。
暢通無阻地透過早早被守備開啟的三道門禁,車子駛入位於隱蔽山脊的氣派建築。別墅不止一棟,隔的距離不算近。
周叢生示意司機停下。
不是他的那棟。
齊晟有些詫異:“…這麼晚了,您還要見老爺子嗎?”
月光不過傾斜一個鐘,遠遠望去比天高的別墅亮著燈,怎麼看都不算晚。
齊晟本來想說的是“頂著這張臉”,話到嘴邊又硬著頭皮硬生生改了口。
“爺爺上次提的家宴在什麼時候?”周叢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重新系上領帶突然展開了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題。
他很少參加這種旁系親戚烏泱泱地來諂媚的所謂家宴,更從不關心。只是方陽華年紀大了反倒愛起熱鬧來,臨近退休幾乎每月都會舉辦。
“下月初三。”好在專業素養過硬,齊晟幾乎是立刻回想起了工作範疇外的日期,“需要幫您把當日行程推掉嗎?”
幾乎以為他依舊不會回答的時候,猶如深月的清冷嗓音散在風裡:“不用。”
男人不疾不徐地靠近那座燈火通明的房子。
關於方家的事務基本就交給了二助。
和齊晟不同,她長了張很精明的臉,從不把心理活動擺在明面上。見到來人臉上的痕跡,好像拓著微笑面具的表情也不過平了半秒。
“老闆,這是上月的簡報。涵林的吞併包括收益…”
逆光站著的周叢生看起來並不關心這份印滿了輝煌成績的“簡報”,反而翹了翹唇角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問小叔好。”
直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女人整不會了。
“周先生,我覺得老爺子可能需要這份報告。”她莫名被清淡的眼神看得後背有些涼,笑快要掛不住,“…這也是為您爭取最大利益的好機會。”
小魚吃大魚,商業投資不過時機加眼光。
周叢生有能力有魄力,還有不要命的精力。不過這旁人看起來已是不得了的成績,比起方老爺子手裡攥著的那些資源來,還是小巫見大巫。
恢弘的吊燈照得人後頸有些燙,女人最終還是承受不住壓力地退向側邊低下頭:“ 對不起老闆,是我多事了。”
周叢生不緊不慢地從容安慰:“ 不,該謝謝你想得周到。”
儘管最後周叢生還是接過了那份檔案,甚至耐心地翻了一會兒才走。可她敢發誓,最後的目的地一定是垃圾桶。
可更讓人頭疼的是──
周叢生似乎很快就要控制不住了。
前廳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周叢生穿過長長的走廊,方家傭人的鞋都是專門定製的無聲鞋底,等到了方陽華平日裡活動頻繁的幾個地方,安靜得幾乎真空。
他順著被板著臉彆著槍的守衛推開的門走進去,入耳第一句話便是蒼勁的“領賞來了?”四個字。
周叢生有些想笑,有一秒後悔沒把小叔那特工秘書帶來親耳聽聽這句話。
不過似乎別說那秘書了,就連小叔本人也很少能踏足這間聞起來只有濃郁墨水味的房間。
他很坦然:“爺爺,沒有人會不愛錢。”
帶著金箔的宣紙染上暈開的墨汁,有力的「順」字最後一捺略顯飄忽。
若不是不再染頭,幾乎看不出年齡的老人抬頭掃到原本無暇臉上那點紅,沒了再裁一張的興致,不滿地嘖了一聲:“你倒是俗氣。”
眼底倒是帶著笑意。
作為絕對掌權人,方陽華外型鬆弛和善,實則讓人失箸的手段居多。同樣的,一般也沒什麼人能有機會讓他放下身段不甚愉悅。
第一個月的時候,周叢生甚至沒有與他獨處的資格。
往往是一屋子的人陪著笑,他沉默地做事。
後來方陽華漸漸對他有了要求,並且必須在任何事上都做到完美得讓人挑不出錯。
如今已能輕鬆調笑。
眼神掠過爬滿皺紋、顫抖細小到不易察覺的手。周叢生暗了暗眼神,遞上泡好的金駿眉:“俗人昭昭。”
方陽華聞言撫掌:“哈哈,你那小叔可一點兒也不愛錢。這些年積著的都給你了。”
方景明自從周叢生回來後就好像成了那“獨昏昏”的人。
所有事務一併交給了周叢生不說,整日裡就顧著喂池塘裡那幾條肥嫩鯉魚。比家裡唯一的老人家退休得還要早。
雖說方景明是生下來就從外頭抱回來,當正牌夫人的親子養的。
可養個貓兒都要千挑萬選血統來源的貴婦人,硬生生忍下這口氣,讓馬前失蹄的方陽華心裡不是滋味。
公開的秘密下,人難免起些防備心。
倒是這一遭讓人大跌眼鏡。
“那三瓜兩棗的全當給你練手了,明天你跟我一道見人去。”方陽華收回思緒,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自已扔下的話是重磅訊息般抿了一口茶復嘆:“你這小子還真不心疼老傢伙,大半夜泡什麼狗屁茶。”
周叢生笑:“爺爺也知道年歲大了,還是少喝油膩的為妙。”
小廚房送來的石斛老鴨湯依舊溫熱。
“小慈是個好孩子。”方陽華取了方新的硯臺,跟著笑眯眯地像是閒聊,“外頭的就當逗條貓兒養條狗。若是貓狗生了些汙糟東西,不過也本是畜生。”
敲打得直接。
周叢生磨著墨條的手腕微微一頓,平穩地嗯了一聲算是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