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安想起小時候不算清晰的畫面。
周叢生從小就好看毋庸置疑,可表情總是和誰騙了他錢似的。說好聽點是拽,說難聽點就是欠的。
可江歲安見過這個銅牆鐵壁的小孩生病時的模樣。秀氣的五官沒了傲氣的加持,硬生生讓拿著假蟑螂“路過”的惡作劇者瞧出幾分陌生的脆弱來。
那天她輾轉難眠。
在蓬鬆的鵝絨被下翻了幾百來個身。頭髮都被薅得亂糟糟的小女孩終於忍不住,鬼使神差地特地讓廚房煮了粥。
在愛與金錢裡浸泡著長大的人自然有資格在半夜吃東西。
廚子知道一碗粥能得到遠超它價值的鈔票,還特地貼心地炒了個蔥燒海參。
江歲安捧著餐盤思考病人究竟能不能吃海參的時候,門裡的人即使病得不輕也敏銳地起身發出聲響。
哐噹一聲,明明是難得好心的江歲安沒由來感到一絲羞恥,在開門前轉身跑得飛快。
若不是時至今日還被當天摔得呲牙咧嘴的疼給刻在膝蓋上,記性著實一般的江歲安幾乎都快忘了這件事。
真是新陳代謝斗轉星移風雲突變。
當年那個倔如惡犬的小男孩早已搖身一變,成了全城炙手可熱的矜貴人物。
完全沒想到會如此戲劇性地突然蹦出來個“老熟人”的江歲安眨眨眼,一時不知該退還是該進地釘在原地。
直直地看著中心位置的人物。
身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的那些所謂公子在對比下顯得實在無力。
儘管他們都有被家裡苛刻要求的優秀成績;有耳濡目染的良好的教養;有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外套…
可週叢生接下方家的龐大商業帝國後依舊遊刃有餘,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那樣自如。
從前嘲笑他不受重視,連姓都不改的那些人漸漸啞了聲。
全場的眼神幾乎全聚焦在同一人身上。
周叢生無法、或者說懶得一一回應那些熱烈亦或是嫉妒的眼神,表情平淡地像是落下眼神前的無意識動作挑眼過來。
江歲安的臉就和鑲在牆上的琉璃燈、古銅色的中古掛鉤那般的死物一樣,徐徐掠過。
原本還只是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眼下明晃晃被無視了的江歲安一梗,氣得原本為了造型而故意鬆散的髮型都落下來幾根頭髮絲,垂落在冷白漂亮的鎖骨上訴說不滿。
方嘉文走近,手心握著的便是那件一看錶情就知道讓人十分不捨的駱駝絨外套。
“怎麼…”
話還沒說完,江歲安隨手取了個被滿場舉來舉去的香檳一口氣喝完。
馥郁的花瓣香充斥口腔,心情卻不甚美妙地擰著眉毛故作兇狠偷偷瞪了一眼某處。
卻不曾想,不遠不近的男人突然再次同手邊的人交談,直直地讓炸毛小貓撞進了漆黑的眸子裡。
不避不閃,非常直接迅速的一個照面。
江歲安嚇了一跳,皺著的鼻尖來不及放下,差點被氣泡嗆哭。臉上的表情不用照鏡子都知道非常精彩。
輸得有些尷尬。
“不是不喝酒?”方嘉文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一場風暴匆匆結束,只顧著溫聲關心咳到眼角泛紅的江歲安。
接過空杯子,替她披上外套罩住露在外頭的白嫩肌膚。方嘉文隔著衣料輕柔地用掌心拍著女孩起伏的背。
等她緩過來,周叢生早已轉回身去和麵前之人繼續談話,肩膀微動的樣子彷彿剛才只是簡單地取了一杯酒。
男人的手長得大且好看,輕易將酒杯握在手裡的同時,伸出一根食指輕敲杯壁。動作間微微凸起的骨節彰顯他此刻的心情顯然不算差。
江歲安沒再看他了,咳嗽得太厲害連眼角也染上紅,像是泛著水色的玻璃珠子。
敵未動,她動得亂七八糟。
隨意理了理落下的頭髮,唇裡溢位一絲懊惱的鼻音,江歲安找補得同樣亂七八糟:“我以為是果汁呢,呵呵。”
完全沒有說服力。
方嘉文卻只是順著她的目光“嗯”了一聲,收回手掌。
這番動靜說不上大,但也吸引了一些注意力。性格過分開朗的幾位,甚至在這個時刻還見縫插針地跑進來搭訕。
對方一連熱情三誇。
你倆好配,好甜蜜好溫馨。
江歲安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個兒都快嗆死了你在這甜蜜個雞毛!再說宴會上出現兩個陌生人先問的問題絕對不該是這個吧?
“謝謝thank you Merci…”江歲安拉著好脾氣到離譜、還欲禮貌聊起來的方嘉文逃似的離開。
江歲安不知道她前腳剛走,什麼都沒做卻惹她出糗的周叢生沒幾分鐘也同樣離開。
整個場子就像陷入不應期一般安靜了許多。
候在外頭的齊晟剛吩咐司機去吃個飯,就見自家老闆從園子裡不疾不徐地邁步走出來。
齊晟懷疑自已看錯了。
直到漸漸走近的人影沒來由地激起一股冷風,和身材氣度打八盞燈籠也找不著的身形。
確定了的他心裡嘀咕著那一路上火急火燎的不是白瞎了嗎?腳步卻很有職業素養地趕忙迎上去:“我這就叫司機回來。”
“不用。”撂下這麼一句話,周叢生扯了扯領帶徑自拉開了車門。速度快到村裡唯一的大學生齊晟都完全來不及反應。
不用是什麼意思?
作為老闆最得力的助理,齊晟早已不是一年前那個膽子大到去敲門催快點兒的愣頭青。
周叢生私下裡沒什麼表情的時候一般來說就是心情還行,笑起來的話那可得細究了。
比如說現在這種冷笑。
就真是他一個小小助理無法承受之痛。
齊晟識趣地閉上嘴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地站在不遠不近不礙眼的地,順便吩咐人去尋了司機叫他下班。
是在等誰嗎?
齊晟悄咪咪看了一眼沉寂得有些古怪的酒店。
若是早知有這一遭,或許就該聽媽媽的話捨棄風度地把難看的秋褲穿上。
車窗大開著,煙霧不斷地冒出來。
可比起冷颼颼的室外,齊晟寧願凍死也不準備為了一丁點兒溫度上車感受凝固的空氣。
除非老闆有吩咐。
終於兩個小時後,昏暗中疏冷的眉眼落在了自已身上,齊晟下意識站直了身子再次發揮專業素養。
“回吧。”
“是。”
別說人了,連貓都沒見一隻。
齊晟不敢多問。只是可惜了一天24小時有19個小時在忙的老闆,居然不用寶貴的空閒休息,而是……
質樸地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