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元弋這輕飄飄的一句“除族”,頓時將賀鴻馳的話殺回了肚裡。
賀家如今在朝中,除一個賀元弋外,可再無一人官名顯赫了。
賀鴻瞻也只是個正五品的掌印監察御史。
賀鴻馳更差,只混得個正六品翰林院修撰。
當今皇上繼位後,賀元弋也位極人臣,聲威顯旺。
雖這些年無論賀家如何軟硬勸規,賀元弋都不鬆口回族祭祖。
在朝堂上,賀元弋也從不為賀家人謀取任何便利。
甚至,在其他不知情的大臣想討好賀元弋而上奏提拔賀家人時,還被賀元弋一言駁斥。
不然,賀鴻瞻和賀鴻馳這官位,如何也得往上升升的。
賀元弋在賀鴻瞻和賀鴻馳臉上來回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
若不是他六元及第,若不是他位極人臣,賀家還會想起來有他這麼個子孫嗎?
現下想要來摘現成的果子,哪有這等美事?
在爹孃亡故時,編了由頭分佔了爹孃留下的家財。
他一個才七歲不過的孩童,賀家族裡嫡系旁支竟無一家願接入家中撫養。
所謂的族老們,商議之後,竟把他送至光佛寺,美其名曰讓他為爹孃守孝。
作為至親叔伯,多年來不聞不問,權當他已隨爹孃而去。
若不是光佛寺濟恩師父對他多有照顧。
若不是他日夜苦讀,尚有幾分天資聰穎。
若不是在光佛寺,遇見同樣被送至此處避養身子的小太子。
恐怕,這偌大個賀家,早已無人記得他賀元弋吧。
賀家族人?呵呵,好笑。
好笑得很。
孃親的陪嫁周嬤嬤,尚曾問過他,願不願意吃苦跟她回家。
因不想給嬤嬤家平添麻煩和負擔,賀元弋拒絕了。
但周嬤嬤會隔三差五買上糕點燒肉,帶到光佛寺,看著他慢慢吃。
周嬤嬤背過身去悄悄抹過的淚,賀元弋都記得。
賀鴻瞻被賀元弋氣得心頭起伏不止,卻也只能生生再次忍下:“賀家沒有將無過錯子弟除族一說,這事元弋你莫再提。”
看了眼上座面色平淡的賀元弋,賀鴻瞻接著道:“元弋,你去歲已弱冠,理應娶妻。但莫說楚蘭,就這奉城,多少世家大族小姐願入丞相府,為何你偏偏應下了要娶一青樓女子!實在荒唐!這親事,賀家不允!”
賀元弋示意千熵來添了茶水,又端著慢慢吹氣,連喝兩口,才看向端著長輩姿態的賀鴻瞻。
“賀大人這是想讓本相抗旨了?”
賀鴻瞻甩袖:“你若向皇上提出退婚,想來皇上深明大義,必會收回旨意。”
賀元弋笑:“可,本相不想。”
“你貴為我朝丞相,不作典範,反倒娶一青樓女子,就不怕為天下人恥笑?”
“他人恥笑,與本相何干?”
賀鴻瞻沒想到賀元弋竟然是這樣一副泰然的模樣,好像他娶的並非青樓女子,而是當朝公主一樣!
賀鴻馳怒氣上臉,剛張了張嘴,話還未出口,就聽見賀元弋說:“千煜,送客!”
說完,賀元弋未再看二人一眼,轉身離開了謹思堂。
永升巷。
白鳳娘領著明久,笑得合不攏嘴地看著滿院的紅綢箱子:“小海,丞相大人還是很看重這樁婚事的,你瞧這些個聘禮,院子都堆不下了!”
白凝海剛想抬起一條腿,感受到了計嬤嬤投過來的目光,也只能生生把剛抬離地面的腳放下。
可看著這些聘禮心頭有些惶然的白凝海,身體不動一下,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掩飾這不安。
她雙手抓著椅子扶手,悄悄往白鳳娘那邊挪了挪:“娘,這又是聖旨又是聘禮的,每次都這麼大張旗鼓,這差事弄得我心有不安啊!”
白鳳娘輕打了她手臂一下:“這是正式娶親該有的禮節,賀大人貴為楚蘭丞相,更不能敷衍怠慢。”
“這差事弄這麼複雜,我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你就權當如其他女子一般風光出嫁一場唄!”
白凝海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白鳳娘。平時她這個娘,可是一直告誡她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除了金順他們,到白鳳樓的文人才子們,她多看一眼,白鳳娘都要拿棍子揍她。
這會兒卻讓她如其他女子一樣風光大嫁,嫁給當朝丞相!
可白鳳娘現在臉上只有開心的笑,要不是不能心急,估計她今天就想把白凝海塞進轎子裡送入丞相府吧!
沒想到娘也是個想要攀附權貴的人啊!
那不乾脆把她送入那三個王府算了,起碼以後還有入宮為妃為後的機會。
也不知太后到底想要她做什麼,這等差事還不如讓她去竊取機密呢!
“我這女婿,真不錯。”
白凝海看著白鳳娘臉上滿意慈愛的笑,打了個冷顫,又抓著椅子扶手悄悄挪遠了一些。
計嬤嬤和婁嬤嬤,二人都微抬著頭,臉扭向一邊,不約而同地看向房頂簷角。
眼不見為淨。
只要姑娘沒有大的禮儀之錯,小問題她們二人已經不想著糾正了。
她們跟白鳳娘一樣,盼著白凝海早日嫁入丞相府。
無錯書吧這學生,她們教的太累了!
下聘的這天夜裡,白凝海換了夜行衣,入了丞相府。
在一處房頂看見了書房內的賀元弋,白凝海坐下後,翹著腿看著那站立於案前提筆書寫的人。
到正月過完,春暖花開時,他便是她名義上的夫君了。
距離太遠,白凝海看不清賀元弋的五官神情,只覺得暖燈下的那人,軒然霞舉。
這個詞,還是她跟赤羽新學的。
白凝海覺得,這個詞,配此刻的賀元弋,正正好。
這人,確實難以讓人生厭。
白凝海默默看著,看他執卷站立,看他伏案書寫。
直到那屋燈燭熄滅,方才離開。
離開丞相府,聽見更夫剛敲了未時更聲。
今日天這麼冷,不知萬修那傻帽休息了沒有?
白凝海甚至懷疑過,萬修是不是根本不用睡覺的!
如果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問問他這個問題。
行至明樂宮,卻沒再看見窗欞支起,只有淡淡的燭火燈亮透過了緊閉的窗戶。
天氣確實冷了,那病懨皇上,怕是經不得一絲寒氣吧。
剛想轉身離去的白凝海,卻看到皇上寢宮的門開了。
出來的人,正是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