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元弋眼皮半垂又抬起,臉上還是淡淡的溫笑:“何人,於臣都一樣。”
裴霽搖著頭,冷笑了幾聲:“太后竟向朕提旨,讓你娶一青樓出身的女子為妻。元弋,是妻,非妾!”
看裴霽惱怒的樣子,好像娶青樓女子的人,是他而非賀元弋。
賀元弋把萬修準備的靜心潤肺茶端至裴霽面前,淡淡道:“皇上無需為之氣急,不值。”
裴霽喝了口茶,心口方才氣順:“元弋,是不是因為朕在朝堂上說的那句話,令你娶妻難定了?”
賀元弋搖頭:“臣暫未娶妻,與皇上無關。”
“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朕那話,你知道的,不假。”
“臣知。”
得丞相者得天下,這話也只有裴霽敢說。
“太后說那人只是在青樓長大,卻是良籍。元弋,你現在府中無一女眷,朕覺得倒可以先納個通房,順便也堵一堵那些人的嘴。畢竟,在楚蘭,世家官員納青樓女子為妾的,不在少數。”
賀元弋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搖頭:“臣,不想。”
“元弋,你真……倔。好了,這事朕作為兄長,也確實不想勉強你。罷了,罷了。”
賀元弋笑著躬身行禮以謝。
“白凝海……倒是極少有女子取海字為名。”裴霽低聲喃道。
賀元弋神色一斂,臉上笑容頓失,看向裴霽:“臣敢問,對方名諱是?”
裴霽看賀元弋這難得的嚴肅認真面色,難道他認識這女子?
“太后所提女子,名喚白凝海。”
賀元弋確認之後,神色鬆了下來,又恢復了那像戴著假面具似的溫和帶笑的臉色。
“元弋,你認識她?”
“不識。”
“那你……”
“臣失禮了。”
裴霽擺了擺手:“罷了,這婚事,朕會跟太后說明的。”
賀元弋撩了衣襬,跪了下去:“臣,願應下太后所提親事。”
賀元弋這一跪,讓裴霽得好一驚嚇,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
自賀元弋六元及第入朝後,想把自家閨女嫁給賀元弋的,都可以繞這皇城一圈了。
可這些年,賀元弋一個也未搭理。
現今,一青樓出身的女子,卻得了賀元弋首肯跪地,願娶之為妻。
“元弋,你可聽清,此女是青樓出身。娶為正妻,這在朝堂上,不免又是一番波亂。”
賀元弋腰板挺直,看著裴霽,還是一貫的溫和:“臣想,現在皇上龍體康安,儲位不急。這奉城世家大族之女,臣娶誰,都會認為臣站在了誰的背後,誰便得了這後續天下。倒不若,娶了這無名無籍青樓之女,平了臣這娶妻拉攏之爭。”
裴霽看著賀元弋的雙眸,似想從他眼中看出除此之外的理由。
賀元弋眼神不躲不閃,神色清明。
裴霽又咳了幾聲:“元弋,你當真願意娶那出身青樓女子?不只是為了這後續天下之爭?”
“臣自願。還請皇上為臣賜婚。”
裴霽扔了抹咳的帕子:“可要朕讓人為此女作另一個身份?”
“無需。她是誰,便是誰。”
是她,便好。
那日從長乾宮回府,賀元弋把自己關在晅徽院書房內,在紙上寫了上百遍“白凝海”三個字。
看著滿滿一案桌上的“白凝海”,賀元弋笑得真心。
五歲的賀元弋,僕從跟隨,站在一家首飾店門口等著孃親。
一個婦人從店裡出來,看他手中拿著書籍在看,上前來給了他一顆飴糖。
“公子可真厲害!這麼小就可閱讀書籍了。”
“謝夫人誇獎。”
“小公子,可否幫我家小女起一個名字?”
小小的賀元弋,合上書籍,抿唇想了好半晌,道:“凝思沉志,海納百川。取名凝海,夫人看可好?”
“白凝海。好好好,真真是個好名字。替我家小女謝謝小公子了。”
那婦人走後,賀元弋看著手中的飴糖,輕聲重複道:“白凝海。白凝海。”
賀元弋十歲那年,在光佛寺。
在寺後的林子裡,他看見一個小男孩兒抱著一棵樹幹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他剛想從蔽處走出告知他這樣危險,就聽見一位夫人滿臉怒氣地走了過來。
她喊著:“白凝海!你個皮猴子!你一天不抓貓逗狗你過不安生是吧?”
爬到一半的白凝海:“娘,那上面有個鳥窩,我想看看裡邊有沒有鳥蛋。”
最後,白凝海被她娘揪著耳朵提溜走了。
再聞此名,我卻將娶她為妻。
她還如此生香有趣。
上天如此安排,甚好。
賀元弋把赤羽的信重新疊好放進一個小箱籠裡。
“大人,賀家來人了,候在謹思堂了。”千煜進來,行了禮道。
“好。”
千煜退到門外,等著賀元弋。
賀元弋手撫在小箱籠上,心下知曉賀家人來丞相府是為何。
兀自勾唇冷笑一聲,賀元弋心道:想管我的事,也得看我答應不答應。
他以為皇上的聖旨頒下的第二日,賀家人就會上門來的。
可沒想,他們這次這麼沉得住氣,生生過了這麼些天,才來。
等得,他倒是有些倦了呢。
到了謹思堂,賀元弋往正座上一坐,兩袖一擺,一肘支在月牙扶手上,身體微斜,眨了下眼皮,笑著看著下坐上的賀鴻瞻和賀鴻馳。
千煜站在一側,雙手於身前交握。
千熵為賀元弋上了茶水,賀元弋端起,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兩個不要臉的老傢伙都不急,他急什麼?
無錯書吧有這空閒時間,品品這茶倒是不錯。
賀鴻瞻和賀鴻馳看賀元弋這副樣子,又是得不到他這個當晚輩的丞相大人對他們行禮的一天。
以往每次,賀鴻瞻作為賀家家主,都會對此喧斥上幾句的。
但今天他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行禮這事也就沒開口責斥了。
賀鴻瞻忍不下去了,先開了口:“元弋,你娶妻這麼大的事,竟不經族裡商議准許,就應了皇上的聖旨?”
賀元弋手中的杯盞並未放下,抬眸看了一眼有些氣急敗壞的賀鴻瞻,語氣平淡:“賀大人也知這是皇上下的聖旨,本相一臣子,豈敢抗旨不遵?”
說完,賀元弋又輕吹著茶麵,抿品一口。
“你……”賀鴻瞻抬起的手指抖了幾下,想說的話,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楚蘭朝堂上,誰人不知賀元弋跟皇上親如弟兄?
他賀鴻瞻不會傻到會信皇上在下旨之前,會不跟賀元弋提前知會商量。
可他還不能這麼指責賀元弋,因為這話一說出口,就相當於是指責了皇上了。
這對皇上大不敬之詞,他可不想頂著滅族的風險說出去。
賀鴻馳拍了一下桌几:“你雖為我朝丞相,但你仍是我賀家族人。理應尊卑有序,尊禮敬長。”
賀元弋放下手中杯盞,微笑著看向賀鴻馳:“哦?可本相上無爹孃兄長,亦無嫡親長姐嫂嫂。除了皇上太后等,不知該尊何人。”
“賀元弋!你未從賀家除族,你就還是賀家人!賀家一族所有長輩族老,都是你應尊愛禮敬之人。”賀鴻馳氣得站了起來,瞪著賀元弋道。
賀元弋看著他這副樣子,只覺得好笑。
“是嗎?那就將本相除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