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宴會結束後,天子已經飲了不少酒,暈暈乎乎離席,各大臣接連散去,身穿一席白衣的男人端坐原地,周身氣質溫潤如玉。
“恭親王,今日沒喝得盡興?”
西陵舟無奈低笑,“哪比得上御史您的酒量,我已經思緒混沌了,多一口都得失態。”
御史擺擺手,呵笑告辭離去。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西陵舟才慢條斯理仰頭飲完杯中酒。
起身,目光若有似無劃過西陵昱方才所坐的高臺。
他站在側下方,神情淡漠,眼瞳如霜雪,疏離孤冷。
半晌,轉身,接過侍從遞上的披風,慢悠悠捧著手爐離去。
出了宮,他坐上馬車,闔眸輕揉眉心。
嗓音是被酒沁過的沙啞,“如何。”
駕馬的侍從迅速反應,低聲應話,“已經奄奄一息,手下只能暫停了刑罰。”
“去瞧瞧。”
“是。”
陰暗潮溼的水牢中,一男子已經面目全非,身上血肉模糊,癱倒在潮溼地面,若不是殘存的氣息,誰看到都會認為這是個死人了。
西陵舟解開披風遞給侍從,慢步走近,神情似笑非笑帶著打量。
在男人身前站定,他蹲下身子,有力的手掐住男人的臉看向自已。
滿臉猩紅給原本眉清目秀的男人添上幾分凌虐感,西陵舟看了一眼便笑出來,一字一句緩慢的念出他的名字,“付商秋——”
男人正是被西陵鳶送進內閣的昔日面首付商秋。
他微弱喘著氣,渾身的疼痛麻木了思緒,一片混沌中,他微弱的睜開了眼。
透過血色糊住的視線,他看到面前那張人畜無害的臉。
傳聞中與世無爭最是溫和性子的二皇子。
付商秋虛弱的輕哂一聲,嗓音仿似撕裂的帛,“無能之輩。”
西陵舟並沒被激怒,平靜站起身,拿絹帕擦手,嗓音淺淺彷彿在問人今兒天氣如何,“狗果然隨主,真是和西陵鳶一般令人生厭呢。”
地上的男人用盡力氣翻滾身體平躺,望著頭頂偶爾滴水的石頭,喉間溢位一道嘲諷般的挑釁,“你敢殺了我嗎?你有能力給內閣大學士一個交代嗎?換言之,你現在敢和殿下明面作對嗎?”
封閉的水牢能聽到微弱回聲。
一聲聲質問好像踩在西陵舟的尊嚴上龍飛鳳舞。
“嘖。”
西陵舟仍舊沒有任何怒意,聲音像一滴霧水,從喉中呢喃,又瞬間消散。
付商秋說完就沒有力氣再挑釁他,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疲憊闔上眼簾,“我是殿下所有狗中最不忠誠的一條,沒有能為殿下去死的孤勇。”
“不順從二皇子你呢,單純因為入不了眼。”
“除了能演得一手好戲,你還有什麼用?你懦弱,自私,睚眥必報,不善,不仁,如何擔得起天子之位?”
“太弱了啊——”
被帶到這兒之前,付商秋並不知道西陵舟的目的。
直到來人問出那一句:“當初長公主篡改遺詔之事,你可知?”
這種事情他怎麼會知道?西陵鳶又不是傻的,會將腦袋隨意交出去。
稍加一想,先帝三個皇子皆有些平庸,二皇子所表現出的各方面都是三人中最出彩優異的,若非早早立了嫡子為太子,該立長立優才是。
順位,該是他西陵舟做朝陽的皇帝。
不論當下天子是否在逐步成長,對西陵舟這個人,付商秋並不認可。
或許在兩年前,西陵舟的確比西陵昱優秀,可近一年,他徹徹底底沒了競爭的資格。
私下濫殺無辜,對待下人稍有不滿那便是刑罰致死。
誰說了句令他不快的話,無論過多久,西陵舟都會找到機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如此,他面上卻有能耐顛倒黑白將自已立於仁義的受害者。
伺候他的侍女從沒有活著下過床,都是被裹屍布包起來丟進火中燒得灰飛煙滅。
知曉此事的時候,西陵鳶感慨過:“老二已經趨近瘋魔了啊。”
多年的打壓和不甘,讓西陵舟心中生出無盡扭曲的藤蔓,將他自已,也試圖將別人緊緊纏繞致死。
何其可悲。
世人各有立場,付商秋無法評價誰對誰錯,就事論事,能料到西陵舟的下場。
他昔日不過是春風樓奏曲的伶人,苟且一生,將自尊踩於腳底,在被客人不悅打上一巴掌時卑躬屈膝致歉,毫無尊嚴,只為保住這一條賤命。
活著不容易,他一直深有所感。
可渺小如塵埃,也不過貪生怕死之輩。
是西陵鳶教會他立身行道、立身行已,因在秋日相視,賜他‘商秋’二字。
他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禮記·中庸》有言,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亦或者‘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他應該寧死不出賣背叛西陵鳶。
想完,付商秋抬起手臂蓋住眼,低低笑出聲。
開玩笑的,他哪兒擔得起君子二字。
被折磨到想死罷了。
他現在只想激怒西陵舟,給自已一個了結。
早死早超生。
可他低估了西陵舟的隱忍程度,縱是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樣剝開內心,他仍舊不為所動。
只是一雙眸深邃像一座不見底的深淵,溢位點點猩紅。
他慢悠悠啟聲,“想死啊?”
聲音卻是破天荒的陰戾冷沉:“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知道付商秋不可能知道遺詔的事,準確來說,他不認為除了西陵鳶和他,這世上還有何人知曉內情。
正因如此,他心中的仇怨日漸遞增。
那位‘好皇姐’怎麼會明白,每夜難以入眠,噩夢連天仇恨深種的日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西陵舟微不可聞深吸口氣,緩和情緒,不願被他三言兩語激到失態。
“泡鹽水如何?你這般能耐,應是能抗住,疼不死吧?”
說著,喉間溢位兩聲愉悅的笑,笑聲迴盪,宛如地獄降臨的惡魔。
付商秋聞言,渾身冰冷,身體不受控制微微顫抖。
很快進來兩個黑衣人將他扔進一個盛滿鹽水的巨大木桶中。
疼到暈厥前一刻,他想,也好,若西陵舟能一直不殺他,那最後死的,就不會是自已了。
他信殿下知道後不會不管他。
蠢貨........
最好有本事別玩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