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說話,西陵鳶又問,“你喜甜食?我記得京中有家點心鋪子,店家姓齊,專做點心,他做的飴糖比宮裡的還要好吃,甜而不膩,上卿有時間可以去嘗.......”
最後一個嚐嚐還沒說完,洛無雙慢慢悠悠的拿出兩枚包裝簡潔的飴糖置於她身前,“公主說的是這個?”
包裝十來年不變,一張白色糯米紙包裹,方塊狀的飴糖,是西陵鳶兒時偷跑出宮也要去買來解饞的東西。
“喲,上卿行家,還真吃過。”
洛無雙哼笑。
他何止吃過。
她一定沒想起,當初就是她往他懷中塞了一袋飴糖,哄他,吃完病痛就消失了。
在戰場那幾年,偶爾拿出來含一顆,比藥好使,也似乎能給疲乏的心理些許慰藉,至今仍常備身上。
西陵鳶拿起一枚放嘴裡,熟悉又久違的甜膩滋味淡淡在口中散開,她含著望向窗外,“我記得兒時經常偷跑出來買糖,回去挨父皇一頓訓,他一訓我就不高興,不高興就不樂意吃飯,母后得替他哄我。”
她淺淺彎唇,“後來她總嚇唬人,說糖吃多了要生蟲,找來一個牙齒都快被蟲啃光的宮人在我跟前笑,門牙沒了,剩下的牙齒黑一塊缺一塊,滑稽得很,我一向愛漂亮,自此很少再吃甜的東西了。”
說完,她意識到什麼,忽然一怔,不動聲色掃過面前的男人。
很奇怪,她在他面前似乎很容易放鬆神智,連這些過往都在不經意間脫口。
就好像,和老友常談。
可他們城門初見,這人給她的感覺並不算友好,幾次三番更是令人不痛快。
好吧,那或許不是初見,她真的忘記從前和他是否有過交集。
察覺視線,洛無雙與之對視,淡淡道,“看什麼?”
“看你吃糖的模樣很有反差,上戰場前會吃麼?”
“偶爾。”
“挺有意思,敵方怕是想不到,對面那個紅衣將軍嘴裡含著糖在大殺四方。”
洛無雙輕輕彎了彎嘴角,沒吱聲,指尖在鈴蘭花上無意識撫過。
西陵鳶突然又抓起他的手看。
手背比上一次細膩很多,手心老繭應是消不掉了,整體依舊養眼。
沒問他是不是擦自己送去的淨顏膏,因為顯而易見,這人一定是口嫌體正直躲著擦了,只道,“若用完了,上卿同我說,再叫人送。”
洛無雙有些無奈,“公主怎的總盯別個手瞧。”
“手漂亮,張力足。”
“那公主宮裡幾位公子都是按著手好看找的?”
西陵鳶:“.......”
又來了。
她似笑非笑瞥著人,“是都不錯,但上卿的最合心意,食指間那道不明顯的小疤痕格外蠱人。”
“.......”洛無雙抽回手,冷哼一聲,“幾位公子約莫平日小鳥胃,讓公主見男人吃完兩大碗飯後再吃點心也覺得驚訝。”
西陵鳶笑出聲,比起他前幾次的莫名其妙,這次的陰陽怪氣很能讓人理解他此時的心情。
帶著逗弄人的愉悅,起身掀起簾子出去賞湖景。
望著人背影,洛無雙安靜發散思緒。
她上次說如果要說這些話不如閉嘴。
不得不反思自己,為什麼再一次沒剋制不住這樣幼稚的言辭。
若可以,想直截了當讓西陵鳶把那幾人散去,有任何不滿意的,自己都可以抵上,可這話要出來,主動權便完全丟失,到她手裡去了。
他日後不得任她拿捏?
若將情感比作棋局,他更喜歡旗鼓相當,對手很重要,太弱,他沒興趣,太強,滋味亦不好受,處處被人壓制一頭,以至於到最後被剝奪執棋的權利。
要你來我往,勢均力敵才有意思。
“哎——洛無雙,我們去放紙鳶吧?”
女子迎風而立,暖陽真切灑落肩頭,回頭剎那笑意盎然,望過來的黑色眼眸中不再如雪山下漂亮卻不可觸碰的碎冰。
是微波瀲灩且清澈透亮的湖泊。
那一霎那,洛無雙安靜任由春雷震痛他的五臟六腑。
幾乎有句話要脫口而出。
好在理智方存,他伸手接了一束風,嗓音淺淺,“依你。”
.......
自十二歲那年,西陵鳶的價值被父皇冠上負責漂亮以後,她幼稚的不知在和誰賭氣,再也沒放過紙鳶,只因那一個鳶字,看到紙鳶就煩。
最後一次,它將操控紙鳶的線剪斷,在一個起大風的豔陽天將它放出去,那大雁形狀的紙鳶被風捲在空中,像被放出去的自由鳥兒。
她在底下站著,髮絲隨風搖曳,仰頭和青女說,“看,紙鳶也是可以肆意翱翔的。”
話說完沒過片刻,風停了。
那紙鳶在一通不受控的翻轉後不快不慢掉落,卡在遠處的樹枝子上,翅膀也被枝葉刮破,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受了多大的磨難。
青女同她一般大,在旁尷尬,一時找不到該用什麼話安慰她。
小公主卻皺著眉看著那殘破的紙鳶半晌,低嗤一聲,“沒用的東西。”
然後轉身離開,再沒提此事一句。
倒不是和一個死物較勁,而是和自己。
她不要做那隻斷了線就掉落的紙鳶,要生出自己的翅膀,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叱吒藍天,不能依靠那虛無縹緲的風。
後來再大些,便是真的對這項活動沒了興致。
怎麼會想和洛無雙來?
或許是剛剛看湖面微風不燥,藍天一片澄澈,當下心情愉悅,忽然就想了。
洛無雙讓船伕去備紙鳶,他先帶著西陵鳶來了不遠處開闊的草坪地。
沒什麼人,他一早就讓人清過場。
沒一會兒莫安送來兩隻做工精緻的鴛鴦紙鳶,洛無雙眼神一下就寫滿了無語。
西陵鳶沒什麼特別反應,贊,“挺漂亮。”
莫安憨憨撓著頭透露,“這是大人昨夜連夜所做,應是比外頭買的要牢固些。”
洛無雙:“.......”
“哦——原來上卿也沒有很忙,還有這閒情雅緻呢。”
女人毫不掩飾打趣的調調,拿著其中一隻在手裡打量,“若我今兒沒點頭,上卿打算和誰放這對鴛鴦? ”
洛無雙:“.......”
壞透了。
他拿起另一隻,自顧自準備放,路過在旁嘿笑的莫安時抬腳踹上他的屁股,不輕不重,壓低了音量,“誰讓你拿這一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