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黎和唐喜兒出門不多時,陰雲便被太陽驅散,天色一下子明媚起來,土地上一汪汪水坑,倒映著來往的人。
四方鎮的作物以稻田為主,皖州的冬天還沒完全過去,如今還不是撒種的時節,因而田埂裡只剩下被割得一茬一茬的,看起來頗有幾分破敗和落寞。四方鎮的農田都在郊外,紀黎和唐喜兒走了許久,街道兩旁的商販越來越少,眼前的景色也越發地廣闊、寂寥。
多了兩個外鄉女子,不少人都撐著鋤頭,時不時地打量她們二人,紀黎倒也不在意,反倒走到一處田地,詢問:“大哥,這塊地是你家的?”
那農戶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操著一口鄉音:“這是陳舉人家的。”
“陳舉人?”紀黎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轉而又掛上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那大哥可是這陳舉人家的佃戶?”
“自然是的。別說我家了,這方圓幾里都是陳舉人的佃戶,這幾塊地都是他的。”
“哦?”紀黎笑了笑,“那大哥可知道在哪兒可以尋到陳舉人?”
紀黎此言一出,那農戶臉上出現了幾分懷疑:“你一個婦道人家找那陳舉人作什麼?”
“小女子和夫君一道打算在皖州做些酒食生意,所以想打聽打聽這附近有沒有種地的大戶願意做我們的生意的。”
“哦——”這農戶顯然是個豪爽大方的,忍不住提醒道,“你一個女人家還是別在這皖州拋頭露面了,這像是什麼樣子?”
紀黎不置可否,一旁的唐喜兒反倒有些不耐煩起來,正想爭執幾句,就見紀黎扯了扯她的衣角,依然是一副溫聲細語的良家婦女模樣:“多謝大哥提醒。本來我也不打算拋頭露面,只是夫君那廂還在安頓,我又想著替他分擔些,所以才……”
農戶也起了慈心,寬慰道:“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以後小心些就罷了。”話畢,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陳舉人倒是做糧食生意,不過都是他家的周管家負責,他一般初一、十五午時會來此地巡查,你若是真對這事感興趣,不如到時候再來。不過,你一個女人,他一般不大願意和女商打交道。”
“多謝提醒。”紀黎看了看一旁的唐喜兒,唐喜兒心領神會,從懷中拿出一塊碎銀子:“這銀子大哥小心收好。”
農戶眉開眼笑地接過:“好嘞。”
打聽完訊息,紀黎和唐喜兒又走了幾處田地,問了幾位農戶,得來的結果都與第一位農戶告知他們的並無差異。
於是,剛過午時,二人便決定往客棧走。
見路上沒什麼人,唐喜兒便忍不住與紀黎抱怨道:“阿黎你真是沒說錯,這四方鎮可真是金玉其外,都是明懿五年了,還有這種女子不能拋頭露面的說法。”
“喜兒,你覺得此人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當然是窮鄉僻壤、閉塞愚昧了。”
紀黎卻搖了搖頭:“你瞧這四方鎮,來往的商戶並不在少數,我們進鎮也算順利,此處又離皖州主城這般接近,並不是那等窮鄉僻壤之地。而且,昭明立國以來,縣學之制已然日趨完善,可是此地百姓仍受此等腐朽思想所擾,可見此地民生之治落實存在極大疏漏。”
說完,她又頓了頓:“還有,一年前,新政頒佈,為的便是減少富農圈佔土地,欺壓百姓之事,但如今,四方鎮若干村落田地竟然均歸一戶所有,實在不免令人膽寒。”
新政是由紀黎制定,大致與當初在寧州推行的政令並無差異,只是在土地稅令上有些變化,即按照所有土地的丈量大小來徵稅,為的是減少苛捐雜稅,增加稅收,並防止富戶圈佔土地。
唐喜兒也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不由得感嘆道:“武將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一個小小的四方鎮竟然也有這種土皇帝了。”
紀黎冷哼一聲:“怕只怕不僅僅是為一已之私的土皇帝,而是為了顛覆政治,圖謀不軌。”
二人正說著,很快便入了鎮,於是便又噤了聲,只當是閒逛的兩姐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只是暗中留意著商品的物價。
燕子堯早早便從商會回來,先為紀黎和唐喜兒點了一桌子的菜等在屋內,又怕菜品會涼,又吩咐廚房先不上菜,見二人回來,這才又吩咐小二開始上菜。
等著的功夫,燕子堯將懷裡的厚厚一沓書信遞給紀黎:“全在這兒了。”
紀黎接過只先放在一旁道:“此事倒不急,今日慢慢看過便是,只是這回,子堯,恐怕我和喜兒行事會多有不便,還得勞你多跑兩趟。”
說完,紀黎便將自已與唐喜兒與那農戶的交談一五一十、事無鉅細地娓娓道來,燕子堯聽得眉頭微蹙,道:“這皖州知府是怎麼當的?主城腳下還能有這樣的事情?”
“若只是皖州知府徇私枉法便罷了,只是我看,此地到處透露出詭異,恐怕有小人暗中作祟。”紀黎道,臉上又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狡黠,“不過,不管怎麼說,皖州一行,我們絕不會空手而歸。”
說完,紀黎又對燕子堯道:“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兩件事,一是那個陳舉人,他名下有這麼多的田地,若是依法納足稅收,絕不可能還是一方富戶,二是昨日那老闆提到的劫囚案,一群水匪竟然能在守衛森嚴的大牢裡旁若無人地將囚犯帶走,一年有餘還絲毫線索也查不到,其中必有蹊蹺,而且照你所說,巡邏的衛兵都是軍人,恐怕這宵禁是為了便宜某些人暗中行事而已。”
燕子堯點了點頭:“這兩件事我去查。”
紀黎卻搖了搖頭:“劫囚案並不忙查,你先著重查一查這個陳舉人,若他真與官府勾結,想必涉及的官司不少,我看咱們得尋個由頭,正面會一會這個皖州知府。”然後,她又望向唐喜兒,指了指厚厚的一沓書信,“不過這一堆,就要勞煩喜兒跟我一同對付了。”
唐喜兒拍了拍胸脯:“這是什麼大事?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