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觀內，方才的輕鬆笑意早已蕩然無存，空氣凝結，唯餘一片凝重與駭然。
楚氏三兄弟連同那件威能絕倫的秘寶，竟在衛滄東舉手投足間灰飛煙滅……這哪裡是鬥法，分明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壓！眾人下意識地回首望向高臺，卻見陶峰變師兄弟亦是滿面震驚，尤其是一向沉穩的陶峰變，此刻神情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目光死死鎖住高天之上那抹身影，沉聲喝問：“衛道友，你施展的，究竟是何道法？”
衛滄東目光垂落，唇邊掠過一絲淡笑：“陶觀主，你身為福生一脈執掌，莫非連棲真祖師親傳的‘太乙分光斬’也認不出了麼？”
“太乙分光斬？！”
此言一出，陶峰變三人齊齊色變。
棲真祖師便是兩家共尊的散仙老祖，當年傳下諸多無上道術。
其中最為玄奧深邃者，當屬“萬法歸墟”，而威能最為煊赫霸道者，則非“太乙分光斬”莫屬，此法幾近仙術之階。
而也正因此術品階奇高，參悟極難，棲真祖師遂將其一分為二，分別授予兩位親傳弟子，也就是福生觀與兩儀觀的開觀祖師，各自承繼了其中一部。
福生觀據此推演出了“驚鴻斬”，而兩儀觀則由此創出了“太乙寶光”。
兩觀門人皆知，唯有兩家道統合二為一，方能重現這門玄妙道法的真容。
是以衛滄東竟言方才所施便是此法，如何不令三人驚駭欲絕！
不過待那最初的震驚稍退，陶峰變心神漸定。
他思緒急轉，猛然抬頭，目光如電：“不對，據傳太乙分光斬發動之時，必有驚天動地之威，且伴有驚鴻之影，惑亂心神。”
“你方才那道法，雖與傳言形似，然施動之際全無煌煌氣象，分明仍是脫胎於你兩儀觀的‘太乙寶光’！”
且不論“驚鴻斬”尚在福生觀掌握之中，單從這施展時的聲勢氣象，便可辨其真偽。
衛滄東神色如常，他並非真要欺瞞對方，方才之言，實是心有所感。
他唇線微揚，呵然一笑：“陶觀主果然慧眼如炬，不過，想必也當看清你我兩觀如今的差距了。”
“近千載歲月，我兩儀觀已將‘太乙寶光’推演至極致，眼下只需與貴觀的‘驚鴻斬’融會貫通，‘太乙分光斬’這門祖師親傳的無上道法，重現於世便指日可待。”
“反觀爾等福生觀……千年來，不僅門人傳承裹足不前，連這等祖師親授的絕藝都難現世間。”
“且讓天下同道評說，你我兩家，究竟誰更當得起‘正統’二字？”
他語氣平和，字字句句卻如利刃穿心，誅心至極。
陶峰變三人心中苦澀，他們自知造成今日困局，唐尚遠的私慾佔據一部分原因，然此中內情，外人又如何知曉？
環顧場中，唯餘一片死寂。
眾人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已然說明……衛滄東這番話，多多少少已然奏效。
傅大年神情複雜，彷彿今日才真正看清這位“知己好友”。
陶峰變與嚴姓道人則是面色蒼白如紙，只覺愧對恩師，愧對福生觀歷代先賢……
默然良久，陶峰變深深吐納，闔目復又睜開，沉聲道：“多說無益，道法之下見真章吧。”
他退回高臺，目光本能地投向陳沐，旋即又暗自思忖，若再遣陳沐出戰，又該指派何人應對羅封？思慮片刻，他終是將目光轉向了鍾姓道人。
“鍾道友……若對上衛滄東，閣下可有把握？”
鍾姓道人自矜一笑，長身而起：“鍾某師承離火大道，亦有道果顯化傍身，何懼之有？”
論境界，他尚高出衛滄東一線，論天資，道果顯化便是明證，而論傳承，離火神宮底蘊亦不遜於兩儀觀，他豈能沒有信心？畢竟，並非人人都如那素袍道人陳沐一般，超乎常理……
念及此，他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陳沐所在。
見其鬥志昂揚，陶峰變心頭稍安，鄭重承諾道：“鍾道友小心應對，若能取勝，先前允諾的‘金福火種’，陶某即刻奉上！”
鍾姓道人聞言一喜，豪氣更盛，大手一揮：“陶觀主放心，鍾某去也！”
言罷一震袍袖，足下赤火聚攏，倏爾卷攜著焚天煮海之勢直衝雲霄。
所過之處，罡風撕裂，雲氣蒸騰，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灼熱軌跡。
他傲立於衛滄東對面百丈虛空，周身赤紅道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同時一股霸道絕倫熾烈氣息轟然爆發，如同驕陽凌空，瞬間將高天之上因楚氏兄弟隕落帶來的陰冷死寂驅散殆盡。
“離火神宮，鍾叱焱。”
他聲若洪鐘，震得下方飛島微微嗡鳴，待指定欲奪之峰後，目光灼灼如電，直視衛滄東。
“衛道友，聽聞你是兩儀觀千年不遇的奇才，今日正好領教，看看是你的陰陽道果玄妙，還是我離火大道霸道！”
話音未落，鍾叱焱身後虛空猛然扭曲，一團赤金交織、內蘊無數玄奧火紋的巨大火球轟然顯化。
那並非尋常火焰形態，而似一枚由純粹毀滅與創生之力交織凝聚的“焚世劫焰蓮臺”。
蓮瓣舒展間，無量光熱噴薄，空間都為之扭曲蒸騰，彷彿他自身便是火之源頭，萬焰君王。
“來的好！”
衛滄東神色不變，面對如此直接霸道的對手，非但無懼，眼中反而掠過一副不出所料的意味。
他身形不動，衣袂飄飄，周身氣息卻陡然一變，變得淵深似海，包容永珍。
在其身後，一輪似虛似實、緩緩流轉的太極陰陽魚道果無聲浮現。
這陰陽魚同樣並非簡單的黑白兩色，而是由無數細微到極致的符文光點構成，陽魚熾白如大日精粹，陰魚幽深似九淵玄冰，彼此追逐，迴圈往復，演化著生滅輪轉、造化平衡的無上真意。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宏大中正、卻又深不可測的道韻瀰漫開來，竟將鍾叱焱那焚天煮海的霸道火意穩穩抵住，分庭抗禮。
“小心了！”
鍾離焱性烈如火，哪耐得住對峙，率先發難，他並指如刀，向前虛虛一劃。
轟——！一片無邊無際赤金火海憑空湧現，帶著焚滅萬物的恐怖意志，如同倒卷的天河，咆哮著向衛滄東洶湧撲去。火海未至，那極致的高溫已讓下方觀戰眾人汗流浹背，彷彿置身熔爐邊緣，修為稍弱者就連護體靈光都開始劇烈搖曳。
衛滄東神色從容，面對滔天火海，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虛空中輕輕一劃。
“陰陽輪轉，定鼎乾坤。”
嗡！便見其身後的陰陽魚道果驟然加速旋轉，一道橫貫天宇的太極圖虛影瞬間在他身前展開，陰陽雙魚如同活物般首尾相銜，緩緩轉動。
底下之人看得都是心驚膽戰，冷汗直流。
原本還以為二人怎麼也要稍微試探試探，誰成想上來便是道果對轟，這等凌厲攻勢，稍有不慎，怕是就要落敗身亡……
而當那足以焚山煮海的赤金火浪撞上太極圖時，驚人之景出現了。
霸道絕倫的火焰竟彷彿撞入了一個無形無質，卻又堅韌無比的巨大磨盤之中，熾烈狂暴的離火之力頃刻被陰陽魚輕柔而堅定地分割引導。
一部分狂暴的火元被陰魚那幽深冰冷的道韻強行冷卻凝滯，化作點點火星湮滅，另一部分精純的火元則被陽魚牽引轉化，竟反過來融入太極圖自身，化作一道溫潤卻更為精純的能量流，反哺流轉。
那看似毀天滅地的火海巨浪，便被這緩緩轉動的太極圖無聲無息地“消化”了大半，餘波觸及衛滄東身前丈許，便如春風拂面，消散無形。
鍾叱焱雙眉一蹙，眼中赤芒更盛，非但不惱，反而戰意更狂，“看你能化多少！離火神凰，現！”
他雙手結印，身後那“焚世劫焰蓮臺”道果光芒暴漲，一聲穿金裂石，足以震懾元神的清越鳳鳴響徹天地。
只見那赤金火海驟然收縮凝聚，一頭翼展遮天蔽日，通體由純粹離火精魄構成的神駿火凰浴火而生。
這火凰的每一根翎羽都流淌著熔金化鐵的高溫，雙瞳如同兩輪縮小的太陽，帶著焚盡八荒、不死不滅的恐怖意志，攜著比之前火海更為凝練、更為集中的毀滅力量，化作一道撕裂蒼穹的金紅光流，直撲衛滄東。
這一擊，已蘊含了離火大道的本源真意，鎖定了衛滄東的氣機，令其避無可避！
“離火神宮的傳承道術……”
衛滄東自語一聲，終於收起了那抹從容的笑意，眼神變得無比專注凝重。
他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玄奧無比的法印，身後陰陽魚道果驟然一分為二。
“陰陽兩儀，分光化影！”
嗡吟！
兩道凝練到極致的光影自他身後沖天而起。
一道熾白如九天昊陽，煌煌正大，正是“太乙寶光”催發到極致的顯化，另一道幽深似九幽玄冰，寂滅萬物，乃是其陰陽道果陰之一面的極致演繹。
兩道光芒在空中交錯纏繞，瞬間化作兩柄氣息迥異卻又渾然一體的神劍虛影，陽劍光焰萬丈，正氣凜然，陰劍則寒氣森森，寂滅無聲。
當年“太乙分光斬”一分為二，他兩儀祖師重寶光，福生祖師偏向於“斬”之一字。
兩者不分高下，互有所長。
雖說缺少一部分傳承，可經過他的推演，將自家傳承的太乙寶光與道果相配合，竟真琢磨出一絲“斬”意。
“今日便讓爾等看看，誰才是棲真正統……”
衛滄東眸光一厲，舌綻春雷：“斬！”
雙劍轉瞬合璧，化作一道割裂陰陽，劃分清濁的絕世劍虹，不閃不避，直直迎向那撲擊而來的離火神凰。
轟隆——！！！！
無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在高空炸響，那是極致的毀滅之火與劃分陰陽的秩序之劍的碰撞。
刺目的光芒瞬間吞噬了所有人的視線，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億萬條狂龍肆虐，將方圓數百里的雲海徹底撕碎、蒸發！而下方福生觀與兩儀觀的法壇都劇烈震盪起來，禁制大陣的光芒更是明滅不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光芒與亂流足足持續了十數息才緩緩散去。
只見高天之上，離火神凰龐大的身影已然消失，化作漫天流散的金紅火星。
鍾叱焱面色微白，氣息略顯急促，身後的焚世劫焰蓮臺光芒也黯淡了幾分，蓮瓣邊緣甚至隱隱可見一絲細微的裂痕。
而衛滄東身前，那陰陽雙劍的虛影也淡薄了許多，但他身形依舊挺拔，只是面色更加蒼白，顯然方才一擊消耗巨大。
兩人遙遙對峙，竟是誰也沒能徹底壓過誰，呈現出勢均力敵的僵持之局。
下方眾人看得心旌搖盪，大氣不敢出。
此等顯化道果級數的全力碰撞，威勢遠超之前任何一場！未有多時，鍾叱焱喘息稍定，眼中戰火熊熊，正要再催秘法，卻聽對面衛滄東忽然開口，聲音清朗，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清晰地傳遍四方：
“鍾道友離火神功果然霸道絕倫，焚天煮海，威勢無雙，只是……”
“衛某觀道友這焚世蓮臺，氣韻流轉間，似乎有一絲極細微的‘凝滯’之感？莫非……當真印證了不久之前陳沐道友所言，存有那‘剛極生戾’之弊？”
此言一出，猶如滾油潑入冷水，場間霎時死寂。
傅大年臉色驟沉，脫口道：“他怎會知曉此事？！”
陶峰變卻顯得鎮定許多：“舉宴之時，人多眼雜，兩儀觀若存心探查，總有機可乘。”
話雖如此，他目光仍不由自主掃向下方眾人，眉峰緊鎖，暗忖：“只盼鍾道友莫要為此言語所動才好……”
奈何鍾叱焱聽不見他的心聲。
聞聽此言，鍾叱焱先是一怔，旋即轉瞬大怒，雙眼赤紅如血，鬚髮皆張，周身剛剛平復的離火氣息如同火山噴發般轟然失控狂湧。
當日敗於陳沐之手，已是他心中一根深刺，此刻卻被衛滄東當眾點破，更是附和“剛極生戾”的論斷，擺明是要譏諷於他。
雖然他的心中尚有一絲理智告訴自己，此乃衛滄東亂其心境的詭計，可他的性情，正如那“剛極生戾”四字斷言一般，半分也忍耐不得。
他狂喝一聲，猛地仰首，自丹田氣海深處逼出一口熬煉數百載的純陽真火，運足功力，轟然自口中噴吐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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