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際,天地為之變色!
鍾叱焱身後那本就光芒萬丈的“焚世劫焰蓮臺”道果轟然暴漲。
而在蓮臺中心處,那口精純無比的純陽真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蓮臺。
下一刻,一朵覆蓋了小半天空的赤金色火焰巨蓮憑空綻放。
蓮心處,純陽真火為核心,凝聚壓縮到極致的毀滅效能量瘋狂旋轉、坍縮,散發出令空間都為之扭曲、塌陷的恐怖吸力與焚滅之意。
那已非單純的火焰,而是鍾叱焱畢生修為、離火道果精髓,融合了狂怒心念所化的焚世一擊!巨蓮旋轉著,帶著碾碎虛空,淨化萬物的無匹威勢,朝著衛滄東當頭鎮落。
所過之處,空氣被徹底抽乾,留下灼熱的真空軌跡,下方福生觀的護山大陣光幕劇烈凹陷,發出刺耳的哀鳴。
“不好!鍾道友!”
陶峰變失聲驚呼,這一擊威勢固然驚天動地,遠超先前,但其中蘊含的狂暴怒意與不顧一切的氣息,卻讓那焚世蓮臺的道韻流轉出現了極其短暫卻致命的一絲紊亂。
正如當日陳沐所斷言的“剛極生戾”,此刻這戾氣已化作驅動這焚世之蓮的薪柴,卻也成了它運轉中無法自洽的縫隙。
而面對這毀天滅地的焚世巨蓮,衛滄東眼中非但無懼,反而掠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精芒。
他等的,便是這被怒火燒昏了理智,傾盡所有,孤注一擲的剎那。
“心浮氣躁,道果自亂,可惜了這離火神功。”
衛滄東清冷的聲音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依舊清晰傳出。
他並未硬撼那焚世巨蓮的正面威能,身形如風中柳絮,向後飄退半步。
同時,他身後那因先前碰撞而略顯黯淡的陰陽魚道果驟然一凝,不再追求宏大浩瀚,反而急速向內坍縮,化作一點混沌未明卻又蘊含無窮生滅輪轉之意的微光。
就在那焚世巨蓮攜著滅世之威即將臨體的千鈞一髮之際,衛滄東並指如劍,對著那巨蓮核心處因怒意驅動而稍縱即逝的“縫隙”,輕輕一點。
“太乙鎖元,定!”
嗡!一道凝練到極致、幾乎細不可察的幽暗流光自他指尖迸射而出。
這流光非陰非陽,卻又似包容了陰陽輪轉的至理,快逾閃電,精準無比地刺入那焚世巨蓮因能量狂暴內旋而產生的一處細微“渦眼”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那足以焚山煮海的焚世巨蓮,在即將爆發出全部毀滅之力的前一刻,如同被無形巨手扼住了核心命脈,驟然凝滯。
那蓮瓣上流轉的赤金光芒猛地一黯,狂暴旋轉的能量漩渦也彷彿被投入了萬載玄冰,瞬間遲滯凍結。
“噗——!”
鍾叱焱如遭雷擊,面色瞬間由赤紅轉為死灰,一口逆血狂噴而出。
焚世劫焰蓮臺道果虛影上,那道先前細微的裂痕驟然擴大,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之聲。
而他傾盡全力引動的本源真火與道果之力,此刻被那道詭異的“太乙寶光”強行鎖住靈機流轉,非但未能傷敵,反噬之力還如同決堤洪流,瞬間沖垮了他的氣機。
“呃啊!”
鍾叱焱周身狂暴的離火氣息如同潮水般退去,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從高空中直直墜落,身後那象徵大道的蓮臺道果光芒徹底黯淡,裂紋遍佈,一時搖搖欲散……
高天之上,衛滄東衣袂飄飄,面色雖也蒼白了幾分,但氣息依舊沉穩。
他並未追擊,只是靜靜立於虛空,俯瞰著下方墜落的鐘叱焱。
“承讓了,鍾道友。”
他聲音平淡,卻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福生觀上空,“離火大道,剛猛無儔,然過剛易折,戾氣自生,終究難窺大道堂奧,當日陳沐道友提醒與你,為何就不願意相信呢?”
他目光掃過下方神情慘淡面如死灰的陶峰變、傅大年等人,最終落在遠處靜默觀戰的陳沐身上,停留一瞬,復又收回。
陳沐看得分明,若非鍾叱焱心緒激盪,急於求成欲圖一擊制敵,斷不至於敗得這般迅疾狼狽。
畢竟單論修為實力,鍾、衛二人本在伯仲之間,然而臻至此等境界的爭鋒,勝負之數,早已非僅繫於明面實力之上……
鍾叱焱自高天轟然墜下,砸進山谷深處。
雖有法力護體,他仍是口噴鮮血不止,衣襟盡赤,面上浮起一片詭異的潮紅,那護持周身的道果虛影更是寸寸碎裂,消散無蹤,景象悽慘至極。
唯有一雙眸子,凶煞之氣不減,死死釘在衛滄東身上,其中盡是不甘與怨毒。
似是感應到那噬人的目光,衛滄東自雲端徐徐降下,落在近前。
他垂眸審視了鍾叱焱片刻,周身靈機隨之明滅不定,起伏難測。
鍾叱焱心如明鏡,此刻自己已是俎上魚肉,對方彈指間便能取他性命,再無半分還手之力。
他索性不再多言,強提一口氣支撐著站起,冷嗤一聲,語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桀驁:“還磨蹭什麼?動手便是!”
他生性爭強,寧折不彎,斷然做不出搖尾乞憐的姿態,臉上甚至凝著一抹冷笑,不見絲毫懼色。
然而衛滄東卻不似先前鬥法時那般殺伐果決。
他凝視著下方那道搖搖欲墜卻仍挺直脊樑的身影,目光幽深,陷入了短暫的沉吟。
鍾叱焱絕非尋常散修可比,若是在激鬥中“失手”將其斬殺,尚可推諉。
但此刻勝負已分,塵埃落定,若再痛下殺手……難保不會授人以柄,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局已定,優勢在我,當以穩為上……”
他思忖片刻,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遠處的福生法壇,嘴角緩緩勾起一絲瞭然的笑意,心中已有定計。
“鍾道友……”
衛滄東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穿透山谷的寂靜:“福生觀氣數將盡,已是風中殘燭。”
“你既非其門人,又何必為其傾盡所有,搭上性命?難道就只為那區區幾縷‘金福火種’?”
鍾叱焱默然不語,唯有眼中兇光閃爍不定。
衛滄東見狀,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閃,繼續循循善誘:“我知鍾道友昔年曾受陶峰變恩惠,是以不好推拒其邀約,然則今日道友已然出陣應戰,恩情已償,如今命懸一線,豈能不為自己思量一番?”
他語氣平和,卻字字敲在人心坎上:“若道友肯應允,自此不再插手我兩觀紛爭,衛某即刻回返陣中,任道友安然離去……千載道途,得來不易,鍾道友,你意下如何?”
此刻,兩儀法壇之上。
楊鴻眉頭緊鎖,低聲道:“師傅,衛師叔此舉是否太過想當然了?若就此放鍾叱焱歸去,此人出爾反爾,豈非縱虎歸山?”
羅封微微一笑,從容捻鬚,搖頭道:“鍾叱焱此人,性子暴烈如火,半點不懂圓滑變通,他若親口應下此事,便絕不會食言反覆,再者說……”
他目光投向遠處對峙的兩人,語氣帶著一絲瞭然:“衛師弟既能敗他一次,自能敗他第二次,縱使此人背信,也翻不起多大風浪。”
他頓了頓,坦然道:“倒是若真斬殺了此人,同為玄都道統……恐生不測之變,衛師弟此舉,實乃老成持重之策。”
自衛滄東勸降之言落下,鍾叱焱便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原先凝固在臉上的冷笑也漸漸褪去,只剩下沉重的陰霾。
衛滄東面上不見半分不耐,只是神情平靜地立於半空,靜靜等待。約莫過了十餘息。
福生法壇處,陶峰變心中暗歎一聲,與身旁的嚴、傅二人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終是踏前一步,朗聲開口,聲音傳遍山谷:
“鍾道友,你為我福生觀已傾盡全力,陶某深知你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只是你既為我福生而來,陶某又豈能坐視你身陷此等絕境,作此生死抉擇?”
言罷,他毫不猶豫地取出與鍾叱焱所立的那份法契,兩指一併,其上禁制靈光瞬間湮滅消散。
做完這一切,他抬頭直視衛滄東,沉聲道:“契約已廢,衛道友,還請放人。”
衛滄東此舉,看似是為鍾叱焱留一條生路,實則暗藏機鋒,是將福生觀置於烈焰上炙烤。
若陶峰變等人眼睜睜看著為助拳而來的鐘叱焱身死道消而不肯鬆口,那麼陳沐等旁觀者又會作何感想?難免唇亡齒寒,兔死狐悲……
衛滄東心下一喜,面上卻不露分毫,更未食言。
他朝鐘叱焱遙遙一拱手,聲音清朗:“鍾道友,衛某這就退下,道友請自便。”
言罷,他目光如電,意味深長地掃過福生法壇上的眾人,旋即轉身,化作一道流光,徑直回了東峰法壇。
場中一時陷入沉寂。
先前勝過一陣的孫程見狀,立刻飛身下壇,將暫時法力虛脫、站立不穩的鐘叱焱攙扶回了福生法壇。
陶峰變心中沉重如鉛,但仍強打精神,對鍾叱焱鄭重說道:“此番多謝鍾道友仗義出手,雖則結果未能如願,然道友這份赤誠情義,福生觀銘記於心,絕不敢忘。”
他略一沉吟,翻手便取出一枚跳躍著金色火焰的奇異火種,正是那“金福火種”。
“此乃先前約定之物,還請鍾道友收下,也算……”陶峰變話語未盡,意在不令其此行空手。
然而鍾叱焱卻猛地別過臉去,聲音沉悶:“陶觀主無需憐憫鍾某,寸功未立,有何顏面再受此賜?”
說罷,他取出一枚靈光氤氳的丹藥,仰頭服下,周身萎靡的靈機頓時如潮汐般翻湧鼓盪,其面上那抹不正常的紅潤也終於漸漸褪去,顯出一絲疲憊的蒼白。
待恢復了幾分御空之力,鍾叱焱片刻不願多留。
他朝著陶峰變深深稽首一禮,語氣帶著不甘與羞愧:“鍾某技不如人,有負觀主所託,今日之敗,銘刻於心,若他日有機緣,定當竭力彌補。”
陶峰變知其去意已決,亦不多言,只是頷首回禮,沉聲道:“道友保重,請自便。”
鍾叱焱又朝孫程等人微微點頭致意,目光掠過陳沐時,雙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足下猛地一踏,周身赤色火光轟然爆發,化作一道熾烈的流光,沖天而起,轉瞬消失在天際。
“師兄——”
傅大年望著那消失的赤光,急急喚道,話到嘴邊卻同樣語塞,終究未能出口。
陶峰變又豈能不知師弟心中所想?他深深蹙起眉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遠方,那裡,正是福生觀暗中籌謀的關鍵之地。
他先前對六極之勢被識破處變不驚,並非虛張聲勢,只因真正的謀劃,並非繫於這六極統天陣本身。
或者更確切地說,這六極之陣,本就是惑敵耳目,引兩儀觀注意的幌子。
他真正圖謀的根基,是與那三座外圍飛島氣機相連的南、北二峰。
此五處地界,雖在三仙谷群峰中靈氣稀薄,被視為“旁丁末節”,卻有一處至關緊要——它們扼守在三仙谷出入的必經之路上。
屆時若能一舉佔據這五處要衝,便可將它們作為承載“渾元鎮運琮”的道基。
而一旦這件鎮觀之寶的氣運威能於此顯現,那蟄伏于山門深處,本該早已隕落的唐師叔,必會立生感應。
只要唐尚遠心中尚存一絲對“香火成神”道途的執念,他就絕無可能坐視“渾元鎮運琮”落入兩儀觀之手,定會被迫主動現身。
待到那時,兩儀觀修士歸返山門的必經之路已被福生觀悄然掌控,又驟然殺出這位本應作古的唐師叔……
齊雲素驟逢此變,驚駭之下,豈會束手待斃?為求生機,他必會急於開啟局面,至少也要撕開一條退路,為此,他不得不與唐尚遠正面衝突。
亂局一起,烽煙四布,便是福生觀於這絕境中覓得一線生機,渡此大劫的千載良機!此等謀劃,環環相扣,步步驚心,卻未曾想,敗亡之勢竟來得如此突兀迅猛……
如今己方僅佔得三座外圍飛島,更因衛滄東連勝兩陣,那六極虛張之勢與南北二峰的真正圖謀,皆已胎死腹中。
若想再行此局,重演謀劃,只怕是……難如登天了。
正當陶峰變三人心緒沉重,陷入僵局之際,忽見一道虹光自兩儀東峰方向貫空而至。
包括陶峰變在內,法壇上眾人心頭俱是一緊,彷彿又壓上了一塊巨石。
值此關頭,兩儀觀竟又遣人前來。
若來者是尋常角色倒還罷了,可若是衛滄東乃至羅封親至……己方又該派何人前去抵擋?
陳沐?
陶峰變三人心中念頭急轉,縱使陳沐實力深不可測,可又如何經得住對方頂尖高手的輪番消耗與糾纏……
而孫程因先前勝了一場,尚存幾分膽氣,強撐著開口道:“怕他作甚,便是那衛滄東再來,大不了我等一湧而上,莫非還能勝過我們聯手不成?”
傅大年聞言搖頭駁斥:“若真數人齊上,兩儀觀豈會坐視?屆時必復歸十二年前那般混戰,我等……勝算依舊渺茫。”
他還有半句話死死壓在喉間,未能出口。
這些招攬而來的同道,助拳出力尚可,指望他們真正賣死力搏命?如今福生觀頹勢盡顯,又有幾人還願死戰?若非受契約束縛,恐怕早已作鳥獸散了……
說話間,那道虹光已飛臨法壇近前。
出乎所有人意料,來者並非催戰的凶神,僅是一名面容稚嫩的道童。
那道童懸停雲頭,朝著陶峰變等人恭敬一禮,聲音清脆:“陶觀主,諸位真君在上,我家觀主有言:天色向晚,鬥法亦耗心神,不若暫歇一晚,明日再續前戰,如何?”
傅大年聽得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羅封……莫非是糊塗了?竟不乘勝追擊,反而主動提出休戰?然而他心頭那絲僥倖尚未升起,便見那道童轉向法壇上的孫程、陳沐等外援修士,再次躬身行禮,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傳遍四方:
“諸位真君,我家觀主還有一言相告:明日若再行出陣,我兩儀觀便不會再如對陣鍾真君那般留有餘地。”
“諸位與我兩儀觀本無深仇大恨,緣何要在此處枉送性命?還望諸位細細思量,若願就此抽身,今晚便可速速離去,切勿……自誤前程。”
言罷,那道童不再停留,腳下生雲,飄然折返而去。
傅大年臉上的驚疑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一片鐵青。
不止是他,陶峰變與嚴容牧亦是相顧無言,心頭俱是一沉。
羅封此舉,表面是提議休戰,實則是圖窮匕見,欲行那兵不血刃、瓦解人心之策,意在一舉鎖定勝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