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峰變聽了兩位師弟的話,心中已有了幾分計較。
宋琴聲勢愈發強盛,若想下一戰取勝,除卻他們師兄弟三人,能指望的也就陳沐與鍾真君二人了。
他思忖片刻,深覺此陣不容有失,便點頭道:“傅師弟,你親去通傳陳道友。”
“是!”
傅大年應聲,三步並作兩步,掠下高臺,在眾人目光追隨下,快步至陳沐案几旁言明來意。
隨即便見陳沐欣然起身,化作一道耀目遁光自法壇上衝霄而起,攜著一股撕雲裂空之勢,直入雲中,與宋琴遙遙相對。
下方鍾姓道人目光驟然一凝,他雖打心眼裡認為已戰了兩場的宋琴此陣多半要敗,心頭卻還是盼著能讓陳沐吃些苦頭,縱然不勝,也至少使其贏得不那麼輕易。
而另一邊兩儀觀處,眾人見是傳聞中的真仙道統門人登臺,紛紛起身引頸而望,興致盎然。
更有好事之人遙指高天問道:“諸位以為,此戰勝負當屬何人?”
一旁有人揚聲道:“宋長老連破兩陣,陰陽道則沛然莫御,那人縱有些來頭,豈是宋長老敵手?”
亦有人持重,分析道:“此人既出自真仙道統,當非尋常之輩,不過宋長老周身靈機隨戰愈熾,縱是戰局不利,亦能從容撤出。在下以為,勝敗之數,當在五五之間。”
陳沐在雲中站定後,打了一個稽首,報上名姓後,指定了欲奪之島。
宋琴卻似對此毫不在意,一雙眼睛深深看向陳沐,忽而冷笑說道:“真仙門人?貧道今日便看看閣下究竟是當之無愧,還是徒有虛名!”
話音未落,她手中的拂塵已如銀河倒卷,萬千銀絲暴漲,化作數十丈長的匹練,挾帶著滾滾陰陽二氣,左陰右陽,如同兩條咆哮的太古兇蛟,撕裂雲氣,直噬陳沐。
那威勢,比之先前絞殺莫問休時更盛三分,顯然她嘴上輕視,出手卻已是傾盡全力,欲以雷霆之勢壓垮這位真仙門徒。
下方觀戰的兩儀觀眾修見狀,忍不住喝彩出聲。
福生觀這邊,許榕等人卻是心頭驟緊,連傅大年都再難安坐,起身凝神觀望。
而面對這足以絞碎山嶽、湮滅神魂的陰陽絞殺,陳沐卻只是淡然一笑,身形紋絲未動。
如今仍是兩儀觀佔據優勢,雙方終歸免不了一戰,是以他自忖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設法斃敵,如此方能減輕後續壓力。
而適才見宋琴鬥法兩陣,他已是大致明瞭此人路數,雖有問道中境道行,卻無有道果,終究只強在道統傳承上,他心中已有了破敵之策。
只是要敗此人不難,欲取其性命,卻需費些周折……
而見陳沐竟不閃不避,宋琴眸中精芒一閃,心下暗喜,忙再度催動陰陽二氣,只消能將其牢牢困入這銀絲殺陣之中,未必不能如那莫問休一般,立斃當場!
“來得好。”
這時陳沐口中忽而輕叱,不見其如何掐訣唸咒,周身已然藍光大放,彷彿化身深海之源。
沛然莫御的水元之力瞬間瀰漫開來,在身前形成一道看似柔和、實則蘊含無匹韌性與卸力的湛藍水幕。
轟隆!
陰陽兇蛟狠狠撞在水幕之上,預想中的驚天爆炸並未發生。
那狂暴的陰陽絞殺之力撞入深邃水幕,如同泥牛入海,兇威竟被層層迭迭、流轉不息的水元之力不斷化解分散。
水幕劇烈盪漾,泛起滔天漣漪,卻始終堅韌不破,將宋琴這必殺一擊牢牢擋在陳沐身前三尺之外。
宋琴自練成“兩儀·絞殺”之術以來,還從未見過有能不用法寶道術,純以雄渾法力接住此術的,不由大吃了一驚,神色當即變幻數下。
可還不待她變招,陳沐眼中便閃過一絲厲芒。
“雷來!”
只見他並指如劍,朝天一指。
霎時間,九天之上風雲變色,一道粗如兒臂、閃耀著刺目銀白之光的恐怖雷霆,毫無徵兆地撕裂雲層,帶著審判萬物的煌煌天威,精準無比地劈向宋琴天靈蓋。
此雷迅疾無匹,正是太陰役雷天殛術!
宋琴反應亦是極快,背後陰陽魚圖急旋,左手拂塵銀絲倒卷護頂,右手捏訣,一道厚重的玄陰氣盾瞬間凝聚。
咔嚓!
神雷劈落,玄陰氣盾應聲炸裂,拂塵銀絲也被劈得焦黑一片,電蛇亂竄。
宋琴悶哼一聲,護體靈光劇烈波動,身形不由自主地向下微挫,鬢角幾縷青絲竟被電得焦曲。
雖未受重傷,但她護身之寶受損,氣息亦是一滯,先前的滔天氣焰頓時為之一挫。
“雷法?”
下方觀戰者無不駭然,碧落潮生閣什麼時候有如此霸道的雷法傳承了?
宋琴亦是冷汗直流,心中既驚且震,暗忖道:“此人不過玄關初境,怎得一身法力強橫至此?就是與師兄相比,恐也是差不了多少……”
她自知再如此下去,自己勢必生生把法力耗盡不可,到得那時,就連逃遁也是不能,頓時萌生退念。
然而陳沐就似閒庭信步,一擊奏效,毫不停歇。
他右手虛握,一柄由六丁上神銘紋幻化的奇異法劍瞬間成型。
法劍揮出,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道凝練到極致、彷彿能切割虛空、破滅萬法的朦朧劍光。
這劍光靈動縹緲,軌跡玄奧莫測,瞬間便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去的雷霆餘威與混亂的陰陽氣流,直取宋琴咽喉。
宋琴心中警兆狂鳴,拂塵急舞,陰陽二氣瘋狂匯聚身前,試圖構築層層防禦。
嗤——!那朦朧劍光卻如同庖丁解牛,精準地切入陰陽流轉的薄弱節點。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陰陽屏障,在這蘊含“解厄”真意的劍光面前,竟如熱湯沃雪般迅速消融崩解。
且劍光餘勢不減,直逼宋琴面門。
宋琴駭然失色,再也顧不得許多,尖叫一聲,身上一件護心古玉爆發出刺目光芒,同時身形拼命向後飛退,試圖拉開距離。
此時的她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冷傲與自信,只剩下驚懼與難以置信,一個問道初境,竟能將她逼到如此狼狽境地?!殊不知陳沐等的就是她心神失守,倉皇后退的這一刻。
剎那間,他眼中神光暴漲,彷彿有萬千星辰幻滅其中,與此同時,深藏紫府之內的第二道果迎來一抹“六丁解厄劍”之韻,好似道種開花,頃刻結出神意道果!
高天之上,素袍道人腦後劍輪輝映清光,眸光所及之處,就連空氣都澄明三分。
“這劍術……”
齊雲素雙眉緊蹙,猛然低喝一聲:“不好!”
只是不等他做出反應,便見天穹上的那道朦朧劍光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陳沐併攏食指與中指。指尖之上,並無耀眼光華,也無磅礴氣勢,只有一點純粹到極致、凝聚了他全部精氣神,以及六丁上神的無盡神意……
“神意,斬!”
陳沐口中吐出三個字,聲音不高,卻彷彿蘊含天地至理,他並指輕輕向前一劃。
一道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的“劍意”轉瞬破空而出!
這道劍意,超越了速度的概念,彷彿意念所至,劍鋒即臨。
它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無視了宋琴身上最後爆發的護身寶光,甚至無視了她倉促間再次凝聚的陰陽屏障。
宋琴只覺得眉心一涼,彷彿被一道冰冷的視線穿透了靈魂。
接下來,她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法力、所有的念頭,在這一刻都凝固了,眼中最後看到的,是陳沐那雙平靜無波、卻又彷彿洞察一切的眼眸。
下一刻——
噗!一顆戴著道冠、猶自殘留著驚駭表情的美麗頭顱,沖天而起。
斷頸處光滑如鏡,竟無一絲鮮血噴濺,傷口瞬間被那道極致鋒銳的劍意封住!緊接著,一道模糊的、散發著陰陽氣息的元神虛影從頭顱中驚慌失措地遁出,正是宋琴的元神,她尖叫不止,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
“收!”
陳沐左手早已掐好法訣,五指箕張,對著那逃遁的元神虛虛一抓。
下一刻,一個由精純水元構成牢籠瞬間在宋琴元神周圍成型,如同天羅地網,將其牢牢困鎖其中。
任憑那元神如何左衝右突,撞擊得牢籠水光搖曳,卻始終無法掙脫。
陳沐手一招,那困著宋琴元神的水元牢籠便輕飄飄地飛回他掌心,被他隨意收起……
天地間,一片死寂。
“嘶——!”
而短暫的死寂之後,是無數倒吸冷氣的聲音,響徹兩觀法壇。
福生觀這邊,短暫的驚愕後爆發出幾聲歡呼,傅大年激動得鬚髮皆張,狠狠一拍案几:“好!好一個神意劍光!陳道友神威,竟有如此手段……”
嚴容牧眼中精光暴漲,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陳沐的目光充滿了恍然,難怪師兄與師弟如此推崇。
回陣不久的吳氏夫婦頹勢盡掃,緊握的手終於鬆開,心中默默悼念著莫問休……
而除卻他們幾人,餘下眾人臉上,卻並無想象中的那般驚喜。
鍾真君自不必說,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只覺此情此景的主角本該是他才對。
其餘人則是神情複雜,一方面震驚於陳沐展現出的恐怖實力,另一方面,憂慮更甚——宋琴絕非尋常散修,將其斬殺,兩儀觀豈能不震怒?屆時若福生觀真個棋差一著,他們的生死,便再也不由自己掌控了……
也不出眾人所料,兩儀觀一方,如墜冰窟!
羅封霍然起身,臉色鐵青,眼中怒火與難以置信交織,死死盯著空中那淡然而立的身影。
他身邊幾位同道更是面無人色,渾身顫抖。
宋琴長老……問道中境的強者,陰陽道法精妙絕倫,竟……竟被對方一個初境修士,如此乾淨利落地斬首擒神?!
這陳沐……究竟是何方神聖?真仙道統,當真如此可怖?!
陳沐立於雲端,目光掃過下方兩儀觀法壇,那平靜的眼神,此刻卻比任何挑釁都更具壓迫力。
他沒有言語,但那份無形的威勢,已如山嶽般壓在每一個兩儀觀修士的心頭……
“呼!”
齊雲素突然袍袖一捲,這動作驚得眾人心頭一跳,以為他要撕破規矩憤然出手。
可旋即眾人便看清,他只是收斂起了宋琴的肉身。
元神未滅,肉身不毀,或許……尚存一線生機。
陳沐並未阻攔,只是袖袍譁然一卷,便裹挾著宋琴的元神,駕起罡雲向下方折返。
從他悄然催動第二道果,斬出那道神意劍痕,不過指顧之間,待其擒神而返,眾人方才如夢初醒。
傅大年最是捧場,大笑著迎上前,照其肩頭用力一拍:“陳道友一劍梟首,快哉,快哉!”
嚴容牧亦含笑頷首:“陳道友立此大功,師兄,理當重賞才是。”
陶峰變朗笑出聲,擺手道:“何需師弟提醒?我等與陳道友早有詳談,斷然不會虧待。”
陳沐聞言,袍袖輕揮,將囚禁宋琴元神的水牢遞了過去:“此人如何處置,便交由陶觀主定奪。”
見狀,饒是陶峰變也不由得面露驚喜。
宋琴乃兩儀觀傳承門人,不僅深諳觀中上下內情,更掌握其完整道統,若能問出一二,對福生觀而言,後益無窮……
與福生觀的熱烈截然不同,此時的兩儀觀內,一片死寂壓抑。
齊雲素定定凝視著宋琴的屍身,臉色陰沉如鐵,半晌不語。
他雖不甚看重這位師侄,但對方終究是觀內傳承門人之一,如此突兀隕落,豈能不令他心緒煩亂?
衛滄東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師叔,那陳道人初時施展功法,海湧水奔,潮浪旋卷,緣何陡然間又使出那般雷術,乃至神意劍術?”
“師侄不才,卻也看得出那雷術與劍光品階絕非絕頂,然其威力……”
齊雲素默然不語,他方才亦覺蹊蹺,奈何以他道行,竟也瞧不出其中破綻……
不過倒也不能怪他空有道行而無眼力,實是那仙術“水中月”的藏匿之能太過詭譎莫測。
這時羅封沉聲道:“此人道行雖淺,可道法高深,且我有種預感,他好似還未出盡全力,我等之中能與之匹敵者甚少,下回若再遭遇,當由我親自應對。”
此言一出,下方眾人心頭稍安,暗自鬆了口氣。
無論何人頂上,只要不是讓他們去與那陳沐硬撼便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