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撻魯的坐騎有些步履蹣跚了,既然沒有了追兵,撻魯索性放慢了腳步,用力撫了撫愛馬的長鬃,拍了拍馬背···
黎風烈的銀甲早就被浸染成血色,已分不清是敵人的血濺滿了甲冑,還是自己傷口溢位的血滲透了衣甲。
血水順著鎧甲流到了馬背、馬腹上,殘陽斜照過來,赤馬迎著光線愈顯鮮豔,閃爍著耀眼的光點。
就這樣一馬載著兄弟二人緩緩地走著···
黎風烈狠狠捶了自己一拳,憤然道:“你何必來救我,就讓我戰個痛快!”
撻魯聽後一驚,急切道:“大汗是赫驪之首,如果你出了什麼差池,赫驪部該怎麼辦?末將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出來!”
黎風烈當然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但一想到這次戰役傷亡很大,自己又多處受傷險些難以脫身,便怒不可遏。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此番與他們對戰的只是兀烈二號人物虎里昂,如果今日之戰虎裡沙也在場,結果將不堪設想。
“三萬赫驪精銳,半數赫驪兵馬,卻打成這個樣子,身為赫驪之汗,除了為部族流乾最後一滴血,還能怎麼做?”黎風烈稍稍平復了一下怒氣,面色悵然道。
撻魯感受到了黎風烈語意中的悲涼,他同樣明白這次失敗意味著什麼,如果連虎里昂都無法打敗,又何談擊敗虎裡沙,驅逐整個兀烈勢力呢?這樣的現實未免過於沉重。
而且此次交手讓黎風氏兄弟真切感受到了虎頭旗軍團的強悍戰力,為防範虎裡沙的生力軍突然出現,攻己不備,趁己疲弱,折損甚重的赫驪兵馬將只能選擇撤軍,以求自保,別無他途。
思忖良久的撻魯面生鬱色,不過還是強顏一悅,勸慰道:“我們還有畔河,還有上京,那裡的每一片雲,每一株草,每一個人,都在等我們迴歸,待我們守衛,兄長不想在那裡作戰嗎?”
黎風烈凝視著天邊,口中悠悠道:“畔河的白雲、羊群、朝霞、暮靄···嗯,就回去那裡吧。”他常顯堅毅的眸色居然在此刻飄過一抹柔情。
二人身後馬蹄作響,遙裡瑰趕了過來,看到大汗的傷勢,關切道:“大汗,你的傷···”
“無礙!”黎風烈雲淡風輕回了兩個字。
而後話鋒一轉:“反倒是你,不愧為奚溫部之首,你的箭雨救了我。”說罷握拳撞了撞遙裡瑰的肩甲。
“末將只恨不能早些參戰,伴大汗左右衝鋒陷陣!”
原來,早先從遙里氏營地出發時,遙裡瑰所部人馬謹遵大汗之令走在隊伍最後,作為全軍的最後一股力量,不到生死關頭不得參戰;果然,在赫驪輕重騎軍全線敗退,黎風氏兄弟即將被追上時,遙裡瑰及時站了出來,落下密集箭雨,射中了虎里昂,迫使兀烈停止了追擊。
遙裡瑰率自己的千餘奚溫騎士護送赫驪軍馬撤退,直到確認完全安全,才快馬行至黎風烈身邊問候傷情。
在後方觀戰許久的他心裡一直有個疑問,如鯁在喉,如石在胸,不吐不快,遂向此戰任前鋒的撻魯詢問道:“大將軍,虎裡沙的蹤跡一直未探查到嗎?”
撻魯聞得“虎裡沙”三字瞬間滿面陰雲,憂慮道:“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方圓百里內,攔子軍晝夜探查,只發現了這一支虎頭軍,再無其他兀烈軍團,這支虎頭軍裡也只有虎里昂一人,虎裡沙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見蹤跡。”
“兀烈自起軍以來,一直是虎裡兄弟共同領軍,協同作戰,故而難以抵禦,其中一人留守後方的情況極少,分開作戰的時候也極少;我軍與撒改交戰後,兀烈已然得知了大汗親征的訊息,假如虎裡沙與虎里昂同在,必然不會隱匿不出!”說到這裡,遙裡瑰疑眉緊鎖,停頓了一下···
片晌後,語氣嚴肅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虎裡沙詭計多端,我們必須嚴加戒備。”
“虎裡沙若真潛藏在附近,必會趁我軍苦戰過後、人馬虛弱之際,突襲我軍。”黎風烈言辭幽幽,滿是血汙的面頰竟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無錯書吧難道往日裡慣於狩獵的狼群,此時要變成別人眼中的待宰羔羊、砧板魚肉了嗎?
黎風烈從不懼怕挑戰,無論是以強對弱還是以弱敵強,他都欣於踏上角鬥場;哪怕前方是修羅煉獄,為了赫驪之尊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拋灑熱血;甚至對他來說,以可汗身份馬革裹屍,是一種無上的榮耀,是一名赫驪戰士的終極歸宿。
撻魯的脊背嗖嗖冒著涼氣,趕忙應道:“我這就加強守備!”
說罷便招來傳令兵,將四周探查兵力再增加一倍,又以可汗為中心,部署了裡外三重防線。
“今晚攔子軍的遊弋要格外小心,巡查區域不得留有空隙。”
“大汗放心,末將親自監督!”撻魯今晚將度過一個不眠之夜。
“就在遙裡瑰你的駐地紮營吧,給傷者療傷,補充糧草,休整一晚,明日侵晨全軍拔營,返回畔河。”
黎風烈清楚眼下還沒到傾其所有與敵一搏的地步,氣話可以說,意氣用事卻要不得。
畔河,那裡才是決戰的場地。
夜晚的營地沉寂肅然,除了風聲,就是巡營軍士的腳步聲;於惡戰中陷入敵陣的雪花驄終於尋到寨壘,在黎風烈的寢帳門外靜靜守候。
次日一早,赫驪軍踏著晨曦向西行去。
遙裡瑰也帶著所部人馬和老弱婦孺、全部家當,跟隨黎風烈轉移;其本部千餘人馬實難守衛奚溫領地,別說紫茸軍了,就算是撒改再來一次,恐怕也難以承受。
返軍的過程一切順利,抵達畔河的途中未遇任何突襲或阻隔。
雖然眾人對虎裡沙行蹤的擔憂仍然存在,但畔河的景緻還是讓他們久久懸著的心暫時放鬆下來。
如若是夏季,此刻的畔河草原必是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流水潺潺、牛羊遍野。
現已入冬多時,抬眼望去並無花綠之色,然天之遼闊、地之蒼莽、河之蜿蜒,愈加令人為之曠然。
牧民的氈帳星星點點,點綴著蒼茫,炊煙裊裊,牛羊散佈,一派溫和、靜謐之感。
不少赫驪戰士跳下馬來,跑到畔河邊上,敲碎河面的薄冰,迫不及待地嘗一口甘甜的河水;一口清涼下肚,奔波多日的疲憊瞬間煙消雲散。
畔河草原的外圍警戒級別仍然很高,輕騎士們輪流駐防,不敢鬆懈。
黎風烈進入畔河沿岸的上京城,那裡是他的汗帳所在。
上京雖無法與繁華的中原城市相比,但卻是北方草原上的首座城市;草原大漠人口稀疏,缺少木石,牧民逐水草而居,因而難以建城,縱使東西南北幅員萬里,也僅有三座城市而已。
畔河流域地近中原,水源豐足,適宜耕種,不少中原百姓遷居至此,帶來了燒磚築坯技術,於是乎上京城拔地而起。
而另外兩城,一個由善於經商的奚溫部阿思氏所建,已被兀烈焚為廢墟;另一個在北境的松山,是圖裡正在守衛的地方。
上京城有完全不同的南北兩半,南半城為土坯所砌的漢民房屋,北半城則與城外毫無二致,為清一色的赫驪氈帳。
這是因為赫驪人與漢人風俗不同,混雜而居易生事端,所以赫驪可汗將二族分而治之,用漢俗漢法管理漢人,用赫驪舊法管理赫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