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挑釁,直性子的穆佑昭率先反擊,怒衝衝拍案而起,指著大他三歲的穆佑禧吼道:“你胡說什麼!孟夫子是這個意思嗎?平日裡處處敬你為皇兄,可你呢!有沒有半分做兄長的樣子?”
穆佑禧一臉不以為然,滿不在乎道:“你在急什麼?我只是如實回答夫子的問題罷了!”
方庸未料到自己的提問竟能牽扯到皇子的出身問題,正當他無奈之際,皇三子穆佑平開口了:
“皇兄以為說出這種驢唇不對馬嘴的答案就能讓我和五弟難堪嗎?孟夫子此話的原意為‘有些人之所以有德操、智慧、道術,是因為他們經常需要面對苦難;身為孤立之臣、庶孽之子並不可怕,這種身份和處境反而易於讓人居安思危、思慮周全,通達事理。’皇兄的解讀如此偏頗、淺薄、乃至惡毒,不是在當眾擺明了告訴夫子,昨日的課上,您也神遊天外了嗎!夫子方才悉心叮囑我們要修身立德,皇兄對此充耳不聞,不過半晌便出此刻薄之語,恐怕出醜的是皇兄你吧!”
穆佑平在短暫的冷靜後,利用五子的反擊時間,迅速頭腦風暴,用不卑不亢、富有道理又頗具嘲弄的語言懟得皇次子漲紅了臉頰,傲氣瀉了一地。
“你···!”穆佑禧自知理虧,又是以一敵二,吞吐半天也未憋出半句話,只能嚥下這口氣。
太子穆佑寧整個過程一言未發,只是託著腮、面帶淺笑欣賞著另外三位的鬥嘴表演,好像他是觀眾,其他人為他演出一樣。
雖然嘴上贏了,但穆佑平的心裡還是被穆佑禧戳出了傷痕,中午散學後,怏怏不悅地走在回宮路上,步伐也不似往常那般輕健。
正在他神色低沉之際,一個明亮的聲音叫住了他。
“三哥!等等我!”
“五弟?你不是往北走嗎?”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就決定陪你走一段,一會繞路回去就是了。”
穆佑昭燦爛的笑容總是那麼治癒,彷彿上午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沒事啊,我像有心事的樣子嗎?”穆佑平口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你還沒事啊?你額頭上都要擰出一個‘愁’字了!”穆佑昭瞪著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兄長的臉,眸色晶瑩閃動,似有泉水一般,“讓我猜猜!你不會還在為上午的事傷心吧?”
穆佑平眼神閃躲,默然失語。
穆佑昭輕嘆一聲道:“唉,看來還真是!沒想到三哥這麼在意穆佑禧的話,他不是一向這麼毒舌嗎?三哥何必放在心上?”
穆佑平看了穆佑昭一眼,垂目低聲道:“往常他開我的玩笑就罷了,這次拿母親的出身說事,我實在有些氣不過···既無奈又失望。”
“本是骨肉兄弟,卻無一分一毫的尊重,真是一件可笑至極的事。”穆佑平眸中升起一片悲色,語氣之冰冷,完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要我說,三哥方才就應該大大方方地把胸中悶氣吼出去,跟那種人講什麼道理!直接罵回去就是了!你看我,衝他大嚷一通,氣瞬間就消了······”穆佑昭蹙著眉峰,滔滔地講著。
“罵一頓就能消盡心中不快,真的有這種事情嗎?五弟,可能我沒你那般通透。”穆佑平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苦笑。
“為什麼?”穆佑昭不解問道。
沉吟片刻後,穆佑平幽幽道:“我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漠、趨炎附勢,文綺閣就像是這宮中的另類,總被人用輕視、漠視甚至鄙視的眼光看待,與拂雲宮、瓊華宮和慈明宮的眾星捧月相比,文綺閣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這種天大的差別豈是用幾句咒罵就能消除的?”
穆佑昭認真地聽著,眼波微微有些晃動,而後脆口道:“宮裡一群勢利眼,我偶爾也能聽到一些閒言碎語,但···很少有針對拂雲宮的。”
無錯書吧“那是因為他們忌憚賢妃娘娘的榮寵和地位,即便賢妃娘娘與我娘出身相同,礙於拂雲宮當下的盛勢,他們也不敢造次,會轉而選擇更容易下手的弱者去欺辱、嘲笑,盡情展示他們的陰暗面,並以此為樂。”
穆佑平的話語像繡針般尖銳,刺繡出一個令穆佑昭有些陌生的現實世界。
穆佑昭漸漸明白了兄長內心的苦楚,目光凝聚片刻後,赤誠道:“我不管他人怎麼看,也不聽他人怎麼說,我不關心母輩的出身,也不在乎文綺閣是否被冷遇,我只想讓三哥你知道,我!穆佑昭!不是那種攀高貶低之輩,三哥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看著皇弟溫純真摯的臉龐和熾熱如火的眼神,穆佑平的情緒漸漸被感染。
此刻的穆佑昭宛若一個洋溢溫暖的小太陽,融化著穆佑平心中隱藏的無助與寒霜。
“好”。穆佑平眉睫舒展,歡顏一笑,右臂搭在穆佑昭肩上輕輕拍了幾下,兄弟二人相視著並排而行。
······
時間一晃又是幾日過去了,明日就是三皇子的生辰和束髮日了。
陳賢妃果然將宋婉蓉所託之事放在了心上,趁乾帝穆元祚造訪拂雲宮之機,苦口婆心、一番遊說,為穆佑平爭取到了禮部嘉禮和皇帝親臨的恩賜,無限接近太子和晉王當初的待遇。
得到訊息的文綺閣瞬間沸騰了,這處深宮偏居太久沒有迎接過帝駕,也太久沒有得到過像樣的榮耀了。
宋婉蓉幾乎徹夜未眠,天未明便起身準備。
“秋月,快去儀鸞司置辦些酒器···金銀餐具也要一些!”
“奴婢這就去!”秋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宋氏坐在梳妝檯前端詳了幾秒,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面容竟已憔悴許多,面前擺放的脂粉妝盒也覆著厚厚的塵埃。
“小荷,去尚服司挑幾件豔些的繡衫來,新款的胭脂也拿一些!”宋氏深呼吸了一下,自心底盪漾出期盼的笑容,面頰也微微熱了起來。
清掃庭院,整理陳設,叮囑婢僕,備置菜譜····宋氏從卯時忙到酉時,一整天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
終於,在立冬月的二十日,大乾三皇子穆佑平的15歲生辰到了。
按照慣例,禮部操辦的束髮禮會在上午十時開始。
宋婉蓉攜文綺閣上下全員待命,準備配合禮部的工作;宋氏家族的長輩、親屬也悉數到場,穆佑平更是早早在主殿大堂等候。
大夥等了足足半個時辰,禮部司禮官才帶著禮服和禮器慢悠悠趕到,草草佈置了幾下禮堂,又給穆佑平換好禮服,已日近晌午。
皇帝下令為三皇子舉辦的束髮禮,禮部怎敢如此怠慢?
原因很簡單,皇帝本人不來。早先答應陳賢妃的“皇帝親臨”不是上午親臨儀式現場,而是晚上駕臨文綺閣用膳。
束髮禮與成人禮一樣,需要父母雙方和家族親屬的共同出席,這回可好,不僅穆元祚不到場,父族長輩也無一人親臨慶賀,難怪禮部不把這當回事。
“喜迎賓客”“宣讀賀詞”“束髮插簪”“逐一敬茶”“擺宴謝客”,幾個流程迅速走完,宋氏族人不免尷尬地用完午宴,匆匆離去。
整個過程中穆佑平面帶鬱色,卻也未失鎮定;宋婉蓉“代行父事”為其插玉簪時,他的眼角甚至泛起了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