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走路累了吧,快坐下歇會。”宋氏溫言道。
“娘,我不累,今天膳房做的什麼好吃的?”
“蘇嬤嬤做的紫蘇魚、肉胡餅,煲的鵪子羹,秋月,快去端上來!”宋氏急忙招呼婢女去廚房,生怕晚一會餓著她的寶貝兒子。
“嗯···蘇嬤嬤的手藝比資善堂的廚子強多了···”穆佑平吃了一口紫蘇魚,讚不絕口。
又拿起肉胡餅咬了一口,兩眼放光道:“比父皇宮裡的廚子都要強!”
站在一旁的蘇嬤嬤見新菜式如此受歡迎,原本有些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笑著恭謹道:“這是奴婢照著豐樂樓的菜品琢磨出來的,殿下滿意就好。”
宋婉容卻有些詫異,疑惑道:“平兒怎麼曉得你父皇宮裡的膳食味道?難道···你父皇給資善堂諸皇子賜宴了?”
無錯書吧“沒有啊,我只是記得有一年孩兒的生辰,是在父皇的延福宮吃的喜宴,當時賢妃娘娘也去了····”穆佑平若無其事道。
宋婉蓉聽罷登時陷入沉默,心頭一陣酸楚。
原來,少年所說的那次生辰宴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穆佑平只有四歲,恰是剛記事的時候。自那之後,穆元祚再也沒有給他的三皇子過過生日,甚至連文綺閣的門也很少踏足。
半晌過後,宋氏若無其事道:“平兒的記性真好,那麼久遠的事都還記得。”她的臉上浮現著溫暖的笑容,眸色中卻透出一抹轉瞬即逝的傷感。
“說到生日,再過幾日,就是平兒的15歲生日了,這可是束髮日哦!”宋氏凝望著兒子,眼睛裡閃爍出絢爛的光輝。
“束髮日?那有什麼特別的?”
“束髮日就是平兒長大的日子。”宋氏輕撫了一下少年的腦袋,親切道。
“我早就長大了···”少年不以為然地回了句,隨即悶頭喝起鵪子羹來。
用完午膳,穆佑平不作歇息、返回資善堂上課。
秋月瞅著穆佑平出了大門,便迫不及待地湊到宋婉容身邊,低聲道:“娘娘,束髮之日可不是小事,太子和二皇子的束髮禮都由禮部官員一手操辦,還有官家親自到場慶賀,排場大極了,雖然咱們三殿下從不跟其他皇子攀比,可是如果連束髮日也像往常生辰那樣草草度過,咱們文綺閣在這後宮真要一輩子仰人鼻息了!”
宋氏長嘆一聲,目色漠然道:“太子貴為儲君,二皇子也是親王爵位,平兒只是郡王,禮儀規制上怎麼能與他們相比呢?”
“可是···可是至少應該提醒一下官家吧,恕奴婢無禮,奴婢覺得官家現在恐怕連三殿下的生辰是哪一日都給忘記了···”直性子的秋月噘著小嘴,憤憤不平地吐出自己的怨氣。
秋月的怨氣何嘗不是宋婉容的怨氣,只不過,秋月可以無所顧忌地傾訴給她的婉容娘娘,而宋婉蓉的一肚子話卻不知該說給誰聽。
“延福宮、文德殿、昇平樓,這些官家常在的地方,前幾年你隨我去過多次,送茶果、送糕點、送刺繡,各種理由都找遍了,有幾次是讓我們進去的?後宮粉黛萬千,一個個擠破門楣似的想見到官家,我自知姿色平庸,要想得見天顏,談何容易···”宋氏秀眉緊鎖,面露愁色地望著窗外。
“既然咱們見不到,那找能見得到的人幫忙不就好了?”秋月眼珠轉了一下,而後定睛說道。
“你是說陳姐姐?”宋氏道。
“現在能幫咱們這個忙的,也只有賢妃娘娘了。”秋月雖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卻對後宮裡波譎雲詭的情勢看得透透的。
“奴婢聽說最近官家隔三差五就去拂雲宮,連賈貴妃都有些眼熱了。”秋月俯身貼在宋氏耳邊悄悄道。
“你這小機靈鬼,宮裡啥事你都知道!”宋氏伸指輕懟了一下秋月的額頭,唇角微微翹起,眼神寵溺道。
“哎呀娘娘,您就別取笑奴婢了,奴婢這也是為了三殿下和文綺閣嘛!”秋月臉頰一紅,羞澀道。
“我知道你的用心,一會兒你就陪我去一趟拂雲宮,這麼久不見,也該去向陳姐姐請安了。”宋氏說完,眸光一凝,眼前飄過她與陳賢妃的許多過往。
宮比閣的建築規模要大幾倍,院落修飾也更恢弘氣派,處處彰顯著皇家威儀。拂雲宮緊挨著天子寢宮,就在延福宮的北側;宮內亭臺樓榭、河池仙橋坐落有致,朱漆彩楣的大小殿宇看得人眼花繚亂。
陳賢妃和宋氏早年同在太后宮裡做宮女,兩人情同姐妹、相互扶持。陳氏生得閉月羞花,有傾城之容,又懂些詩詞繪畫,很快被穆元祚發現、施以恩寵,先後誕下兩女;陳氏雖一步登天、躋身妃位,卻並未忘記自己的好姐妹宋氏,她積極推薦宋氏為皇帝侍寢,一來二去,便有了皇三子穆佑平。
可惜宋氏樣貌平平無奇,穆元祚對她很快失去了興趣,將其母子草草安置到文綺閣後便無再多理會;而陳氏則聖寵不斷,又為大乾誕下了第五位皇子,取名穆佑昭。
後宮地位的懸殊,以及皇恩帝寵的差距,讓宋氏心中不由地產生一層隔膜,她開始羞於見到陳氏,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嫉妒。
但此番為了穆佑平的束髮日,她也顧不上這麼許多了。
陳賢妃聽說宋婉容來訪,既驚喜又意外,匆匆來到院內迎接。
“見過賢妃娘娘。”宋氏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
“妹妹不必多禮,還是叫我姐姐吧,’賢妃娘娘’這個稱呼反倒顯得生分了。”陳賢妃的語氣溫婉而誠摯,有一種讓人難以拒絕的魅力。
“姐姐···”宋氏當即改口道。
“哎!妹妹快進屋!來嚐嚐我這裡上好的烏龍茶!”陳賢妃燦爛地笑著,一把攙住宋氏的臂彎,與她並行步入殿內。
清爽的茶香飄溢四散,淡青色瓷杯螢潤如玉,姐妹倆相對而坐,宋婉蓉端起瓷杯細品了一口。
“如何?”陳賢妃輕柔地問道。
“拂雲宮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宋婉容拘謹地笑了下,依然未敢直視陳賢妃的目光。
“妹妹為何如此拘束?想當初你我在福寧宮苦苦度日,不管遭受怎樣的毒罵與欺辱,我們都緊緊依偎在一起,不離不棄,休慼與共,如今你我脫離苦海、皆為人主,怎麼反而變得陌生了?”陳賢妃柳眉微鎖,直勾勾盯著宋氏的眼窩,甚為不解道。
宋婉蓉終覺自己難以抵擋陳賢妃摯熱的眸光,所幸敞開心扉,順著視線緩緩迎合上去,飽含深情地端詳起這位昔日的夥伴來。
眼前的陳賢妃長睫若羽,晶瞳如珠,肌如脂玉,氣若幽蘭;即便已做了兩女一子的母親,也未見一絲衰老之色,反倒平添了幾分成熟和嫵媚。
半晌過後,宋婉蓉唇角輕輕顫了下,方回神道:“姐姐容貌更甚以往,風姿煥發,萬中無一,反倒是我顯得蒼老了許多。”
“妹妹比我年輕,哪能用‘蒼老’這樣的字眼?”
宋氏撫了下耳後的幾根白髮,輕嘆道:“姐姐恩寵深厚,金宮玉苑,封賞不絕,自然無憂無慮;而我久居文綺閣···”
宋氏頓了下,幽幽道:“跟冷宮有什麼分別?”
“妹妹怎麼說這樣的喪氣話?”陳賢妃目色一凝,徐徐道:“眾人皆見我人前的風光,可背後的辛酸誰又知道?後宮佳麗無數,皇后賈貴妃虎視眈眈,得到官家恩寵意味著你就是眾矢之的,要遭受多少人的嫉妒和哀怨?必須時刻提防有人給你使絆子、下圈套,這些你可清楚?”
“所有人都知道,在這深宮之中,母憑子貴,為官家誕育皇子才可保一世周全,可我前兩次有孕誕下的皆是女胎,次女降生時,聽說賈貴妃在瓊華宮都笑出聲來···”言至此處,陳賢妃也不由苦笑起來。
而後悵然道:“那幾年我日日忐忑,夜夜不安,稍有風吹草動就膽戰心驚,妹妹雖在文綺閣受到冷落,但同樣避開了歹人的視野,不用小心每日的吃食是否安全,也不必擔憂有誰在官家耳邊閒言碎語···”
陳賢妃移步到窗邊,望著天際蒼茫的雲端淡淡道:“妹妹享得一方清淨,也享得一方運勢不是嗎?”
“運勢?”宋婉蓉聽罷一頭霧水,有些怔住了,不禁問道:“我能有什麼運勢?”
“妹妹僅承寵數月便為官家生下了三皇子,這不算天大的好運嗎?多少妃嬪宮娥期盼一生也難得一子,有的如願以償龍子降生,也難保能夠平安長大,德妃、淑妃不都是如此嗎?她們姿色不輸你我,但一個僅育一女,一個獨子早夭,貴為妃位又如何?他日你的三皇子加冠賜第,你可以搬進王府頤養天年,再不受後宮禮數約束,而她們呢?怕是要一輩子深鎖幽宮了。”
陳賢妃的一番話讓宋氏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宛如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宋氏眼睛睜得大大的,久久回味著陳賢妃的話,心情豁然開朗,隔膜和暗暗的嫉妒心也隨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