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急報?這音量不大的四個字讓亭中氣氛陡然矜肅起來。
穆元祚微微擺手,朱緬旋轉的腳步停下了。
無錯書吧“邊關出事了?”穆元祚冷麵問道。
“兀烈入侵,現已攻佔數州,正快速南下。”耿異雙手託著前線軍報,俯首答道。
老皇帝接過軍報快速一覽,瞳孔猛地縮了一下,眸中溢位懼意,囧著眉毛討問道:“高相,不是說邊境無憂嗎?”
高詵趕忙拿過軍報細細讀了一遍,五雷轟頂似的傻在原地,兩片嘴唇像是長在了一起,怎麼也張不開。
“這就是你說的讓朕安心?”
梁乙插話道:“陛下,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傳召禁軍武官,儘快拿出個對策吧!”
“擺駕垂拱殿!”穆元祚氣沖沖的,又對童京道:“急召楊將軍,程將軍入宮議事!”
程訥,禁軍侍衛步軍司都指揮使,禁軍三大將之一,地位與楊言鈺平起平坐;另外一員大將,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曲真,去了西北巡視對於白戎的防務。
“你們說說吧,這兀烈人只五千人馬就連下我北方四州,兵鋒還在南下,我數十萬守軍都是紙糊的嗎?”
垂拱殿,尊位上的穆元祚坐立不安,站起來又坐下,又站起來···他盯著殿上的每一個人焦急道。
高詵癱坐在烏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垂頭思過,先前信誓旦旦的勁頭消失地無影無蹤。
王南仲餘光瞄了一眼高詵,手心直冒冷汗,聲音顫抖著說道:“軍報上說,那兀烈人···人如龍、馬如虎、登城如猿、入水如獺,勢如泰山,故而難以抵擋···”
穆元祚聽了這話更加惱火,衝著王南仲大吼道:“王相公的意思是,就由那蠻人打過黃河,直取汴京嗎!”
王南仲埋下頭,無顏作答。
楊言鈺見樞密院的上司們沉默不語,又候了須臾,終於忍不住聳起身子,對著乾帝雄雄道:“陛下,老臣願領兵馳援呂州,只要守住呂州,蠻夷便過不了黃河!”
穆元祚幾乎要感動得哭出來,不過看了眼老將軍滿頭的華髮,不禁心生疑慮:“將軍年過花甲,尚能征戰乎?”
“臣雖年老,但浴血沙場的壯志從未隕滅,上馬開弓仍似家常便飯,請陛下準臣出征!”楊言鈺目光殷切,求戰意願強烈。
乾帝大踏步走到老將軍面前,雙眼閃爍著動情道:“老將軍肯於國朝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朕焉能不從?”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既激動,又興奮。
“謝陛下!”
“將軍若能擊退敵軍,待班師回京,朕給你、給你們楊家樹碑立廟!”
“臣叩謝陛下隆恩。”老將軍還沒跪下,腿剛彎下一半,便被穆元祚托住了手臂。
“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君臣倆一副君明臣賢的樣子,看得高詵腮紅耳熱,好是尷尬。
“出征之前,將軍有什麼要求可以隨便提,朕一定滿足!”
楊言鈺定思片刻,抬眼道:“北疆守軍慣於安樂,操訓廢弛,以致戰力頹靡,從訓練上做補救已經來不及了,眼下只能想辦法提振前線將士計程車氣,假使人人視死若歸,擊退兀烈這幾千人也非難事。”
“如何提振士氣?將軍可直言!”穆元祚追問。
“派宰執與親王隨臣一同出征!”楊言鈺斬釘截鐵道。
堂上四位宰執相顧而視,神色緊張起來···
“朕準了!”乾帝毫不猶豫,一口答應,又向宰執們說道:“諸位臣工,誰能為朕分憂,隨老將軍赴前線啊?”
無人應答···
乾帝左看右看,打量完梁乙、李延,又端詳高詵、王南仲。視線到了誰的身上,誰的腦袋便不由地沉下去···
“李相公,你意如何啊?”穆元祚問李延。
“陛下,臣屬中書,司民事,軍事上的事情,由樞密相公們出面比較好。”李延怯弱道。
“哼!汝貴為參知政事,一朝副相,國家有難,還在分什麼軍事民事!”穆元祚對他的表態非常失望,“若無救國之心,如何坐得這宰執之位!”
李延嚇得撲騰趴在地上,哆嗦著說道:“陛下息怒···若陛下令臣前往,臣自當···自當前去···”
這要再做推辭,可能宰執高位當場就被奪了,李延只能嚥下苦水,答應下來。
穆元祚白了他一眼,轉而面向楊言鈺道:“親王人選,容朕商議之後,再告知將軍。”
“老臣明日卯時率部出發,事不宜遲,還望陛下早做決定。”老將軍氣色赳赳。
“朕今晚便差內使告知與你,明早令其在陳橋門與將軍匯合。”
“臣遵旨。”
宰執人選確定,沒被選中的梁乙鬆了口氣,一陣頭腦風暴後建言道:“陛下,河北兩路兵員流失嚴重,不戰而逃者無可計數,臣以為,應即刻下詔徵兵,以補兵員缺口。”
“梁相的建議提的好,需要儘快補足兵力,徵兵之事,樞密院要馬上展開。”
高詵、王南仲連忙拱手稱是。
議事結束,樞密院的徵兵告示隨即貼滿了汴梁的大街小巷。
“外敵入寇,社稷遇危,現召15-50歲男子入伍,保家衛國,驅逐蠻虜;禁軍月俸500文,廂軍月俸200文,有意者速去城外兵營報道。”一個識字的秀才為圍觀人群朗讀著。
街頭閒逛的郎五叼著一根灰白的茅草穗,見前方人頭攢動,也湊過去看了一眼告示。
“月俸500文?”郎五吐掉草穗,不由驚出了聲,轉身取了推車便往家裡走。
“娘,我回來了!”回到城郊小院,郎五放下木車,幾步走進灶房。
郎母正在灶上做午飯,看兒子一臉興奮,疑惑道:“怎麼了,又闖什麼禍了?”
“娘,你就不能盼兒子點好,我都多久不闖禍了,你還這麼說···”郎五嬌聲連連。
“好好好,你沒闖禍,”郎母莞爾一笑,又正經問了一遍:“那是有什麼開心事啊?”
“孩兒在城裡看到了徵兵告示,禁軍月俸500文呢!”郎五齜牙笑道。
郎母收起雙頰的笑顏,神情微肅道:“你想從軍?”
“對啊,我要做了禁軍,領了月俸,娘你就不用每天這麼辛苦,洗這麼多衣單床褥了。”
婦人面色沉了下來,果斷道:“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麼啊?”
“刀槍無眼,上戰場那可是豁出命的事,你才16歲,怎麼受得了那些!”婦人拿勺攪了幾下鍋裡的米糊,又切起案板上的青菜來。
“娘,書裡說,我朝開國名將李霸圖15歲就征戰沙場,我還比他大一歲呢!他能建功立業,封侯拜相,孩兒一樣能行!”郎五年輕氣盛,星眸閃耀出奪目的光芒。
郎母放下了手中的菜刀,語重心長道:“古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征夫十萬,能熬到將軍的有幾個?娘不想讓你以身涉險,你就在家踏踏實實唸書,來年攢夠了錢再去書院學上幾年,學好了參加科考,娘不奢望你封侯拜相,能謀個一官半職的也就知足了。”
“娘,孩兒不喜歡舞文弄墨,不喜歡子曰詩云,孩兒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真要跟那幫文縐縐的酸文人共事,鐵定不出半年就憋瘋了!”郎五嘴角噘得高高的,接著賭氣道:“娘要是不同意孩兒從軍,那孩子就在家裡送一輩子衣服,才不去參加什麼科考···”
“你!”婦人一時語噎,滯了片時,方嘆息道:“唉,兒大不由娘···”
郎五的口氣軟了下來,晃著母親的衣袖乞求道:“娘···孩兒就算入伍去了別處,只要一有機會,肯定會回來看你的。”
婦人將飯菜端到堂屋,仔細擺好了竹筷,又盛了兩碗米糊,母子二人坐在餐桌旁,誰也沒動碗筷。
靜坐良久,婦人開口道:“你若是拿定了主意,便隨你吧。”
母親終於同意了,郎五卻沒有太過興奮,他聽出了母親的無奈,也清楚母親的擔憂和不捨。
這頓午餐有些漫長,郎五不停地給母親夾菜、添粥,想要儘可能地彌補因違背母願而產生的愧疚感。
“打算幾時動身?”母親問道。
“午後便去。”
“怎的這般著急?”
“娘你是沒看到那告示下邊擠了多少人,說是人山人海都不過分,我若晚去半日,兵額招滿了怎麼辦?”郎五說得繪聲繪色。
“那我飯後立刻為你收拾行囊。”婦人緊忙往嘴裡塞了幾口飯食。
離別的氣氛有些沉重,郎五揚起清眉,樂呵呵地緩和氣氛道:“現在北方戰事吃緊,正是用人之際,兒子做了禁軍後好好表現,等拿了指揮使之職,便給娘在汴京城裡蓋一座大房子,請一百個丫鬟伺候您!”
郎母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喜色,反而在聽到“戰事吃緊”這樣的話後,幹唇猛地抖動了一下,道:“你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