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再來到大乾的北部邊界,易州,橫亙在邊境線上的最北之州。
駐於此州的保靖軍有侍衛司禁軍五萬,其中馬軍一萬,步軍四萬;另有五萬廂軍分佈於易州各縣。
羽山之盟後,易州百年無戰,駐軍備戰之心漸消,日常訓練也變得無精打采,乃至可有可無。尤其乾朝施行的是募兵制,兵將們都是職業軍人,無需務農,擎等著朝廷發糧發餉養活,久而久之,便過慣了安逸逍遙的日子。
發展到現在,易州的十萬守軍已經徹底成了十萬閒人,到了拉不開弓、上不了馬的地步,每日只知飲酒嬉戲,出營尋樂。
保靖軍節度使高潛膀大腰圓、肥肉墜了滿身,接到樞密院下發的“提防兀烈入侵”的公文後,草草看了一眼,不屑道:“又來這一套嚇唬老子,先前說小心赫驪,連赫驪人毛都不見一個,現在又說小心兀烈,呵呵···”
一旁的幕僚卻鎖起疑眉,不無擔憂地說:“這兀烈剛剛滅了赫驪,有傳聞說兀烈人茹毛飲血,與野人無異,將軍還是防備些為好。”
高潛抓起案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神色飄忽道:“就聽你的吧,邊境線上的巡邏兵力增加一倍,晝夜不斷,安排下去吧。”
副將應聲領命。
入春後,大地萌生綠意,天氣也褪去寒冷,變得柔和起來。
一員校尉領著五百人的隊伍,沐浴著春風,不緊不慢地走在邊境線上。
“這個時候巡邊,著實比三九天舒服多了···”一個乾瘦如柴的排頭兵一邊走一邊伸著懶腰,嘴裡叨叨著。
無錯書吧領軍的校尉就走在他的身側,雙頰浮著笑意,想入非非道:“聽說州城裡的繡翠樓新來了幾個江南歌伎,等巡完了這班,一起去見識見識。”
“太好了頭兒,跟著您就是有肉吃!咱們走快些!”這兵痞笑嘻嘻地帶快了隊伍的步伐。
突然,佇列中有人喊了一句:“那是什麼?”
兵士們順著他的視線向北望去,只見天際躍動著密密麻麻的騎群,雖然距離很遠,卻能夠明顯感覺到騎群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大乾邊界馳來。
眾人一時愣在原地,腿上灌了鉛一樣一動不動,包括校尉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過戰鬥經歷,戰場經驗為零,從沒訓練過應該如何應對這風馳電掣般的騎兵···
“這···不會是出發前指揮使大人提到過的··兀··兀烈吧···”有人打破了沉默,磕磕巴巴道。
校尉面色木然,囁囁嚅嚅道:“我們有這麼倒黴嗎?這百年一遇的事兒讓我們遇上···”
兩句話的功夫,方才還遠在天邊、略微模糊的騎群已經變得無比清晰起來,與巡邊隊伍的距離就剩幾百米了。
“頭兒!快跑吧!再不跑來不及了!”那排頭兵張大了嘴巴、恐懼叫道。
校尉霎那間被喚醒,登時便喊:“跑!”一溜煙向南竄去···
兵士們緊隨其後,也是撒腿南逃,口中不忘嚎叫:“敵襲!有敵襲!”
騎群未受任何干擾,即以迅雷之勢越過了乾朝的邊境線。
此時是大乾崇和元年二月。
踏入南境後,這群闖入者見人便殺,見房便毀,見財便奪,易州陷入一片火海。
高潛得訊連忙派出一萬馬軍迎戰,士兵好不容易爬到馬背上,晃晃悠悠地趕到陣前,結果交戰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打得全軍覆沒,一萬人無一生還。
高潛大懼,生了遁逃之心,在幕僚的極力勸阻下,他同意固守易州城池,以堅牆來抵擋敵鋒。
敵騎很快殺到了易州城下,幕僚在城樓上一番觀望,口氣森森道:“是兀烈人。”
高潛看到兀烈騎群分了前後兩段,前段的衣甲輕簡、快馬飛馳,後段的烏甲紫墜、徐徐跟隨,便詢問幕僚道:“這是何戰法?”
“衝在前的是輕騎軍,跟在後的是紫茸軍。雖說兀烈的兵力只在五千上下,但既然連紫茸軍都出動了,看來他們的目的絕不止騷擾邊境這麼簡單。”幕僚捋了捋銀白的鬍鬚,目色幽深道。
眼瞧著兀烈輕騎到了城下,高潛令城上士兵放箭,可兵士們一個個雙手發抖,有的弓拉開不到一半便匆忙射出,有的費九牛二虎之力拉開了,卻完全射不中目標。
而兀烈這邊,輕騎士們舒展猿臂,拉滿強弓,凡是探出頭來的城上守軍皆被射中,嚇得守卒只能縮在磚垛之下,再也不敢動彈。
隨後城根下的兀烈人從腰間解下一根長索,用力一擲,長索的一端飛到了高牆之上,鷹爪似的鐵鉤死死抓住磚縫,兀烈士兵手握繩索,腳下生風一般躍上了城牆,竟一步一步攀了上去!
率先登上城樓的兀烈人徑直殺向城門,卸了重重的門栓,將州城門戶緩緩拉開,城外的輕騎軍和紫茸軍一擁而入。
高潛掉頭便跑,這一次誰也無法攔得住他了···
進城的兀烈人如同鷹入雞舍,虎人羊群,砍瓜切菜一般肆意屠戮起來···
易州陷落了,十萬駐軍死的死,逃的逃,潰不成軍···
這一次領兵南侵的兀烈將領是斡善,畔河戰事結束,做了一段時日的休整後,他奉虎裡兄弟之命,率五千兵馬南下,試探中原大國的虛實。
拿下易州後,斡善又連下定州、莫州、瀛洲,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瀛洲守將甚至望風而逃,早在斡善到達前就棄城而去了。
訊息傳到了汴京大內的樞密院,籤書樞密院事耿異捧著邊關急報恐慌萬狀、六神無主,一路小跑著趕到延福宮找乾帝彙報。
到了延福宮門口,卻被宦官告知穆元祚人在艮嶽。
又火急火燎地趕到了艮嶽,在巨石環繞的狹徑裡,耿異四處張望,搜尋著乾帝的身影,差點迷失了方向···
兜兜轉轉,驀然聽到一陣爽朗的歡笑聲,他向著聲音走去。
繞過一座石峰,發現穆元祚正與梁乙、李延、高詵、王南仲四人在亭中把酒賞舞,而在酒席中央翩翩起舞的,竟然是應奉局主事朱緬···
原來,因為轄理花石綱事務有功,朱緬剛剛被乾帝授予了觀文殿學士的職銜,不經科考又無恩蔭的他,僅憑花石之功便成了一朝學士,與一眾文豪同享尊榮,此等大喜,朱緬自是心花怒放,於是毛遂自薦,在帝相面前扮作伶人秀起了舞姿,惹得諸人哈哈大笑。
進入官場前,朱緬混跡市井瓦舍多年,這點舞技簡直順手拈來,只是他玩樂花樣裡的冰山一角而已。
耿異看了眼手中的軍報,竟有些怯於打擾眼前的語笑喧闐。
思慮再三,還是硬著頭皮步入亭中,先是深拜,而後輕言稟道:“陛下,邊關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