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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空餉案(中)

大乾的早朝時間原定在卯正二刻,也就是太陽初升的時候;而穆元祚通常要拖到四刻,臨近辰時才會現身。

官員們對此反應不一,彭蘭禮、司馬誨、楊言鈺等人照舊於二刻之前到達紫宸殿外;而宰執相公們要晚得多,掐著時間到接近四刻才趕到。

朝會時,文官站成一列居右,武官站成一列居左;梁乙和高詵作為文官之首和武官之首,分別押班文官佇列和武官佇列,即站在兩支隊伍的最前,負責調理諸官位次。

馬上卯正四刻了,梁、高二人方邁著闊步,不緊不慢地走向候在殿外的百官;此時百官已自覺列隊,只待二人入列了。

二佬剛站好位置,內侍黃門便於殿前鳴鞭三響,這是朝會儀式的開始。

鞭聲落下,紫宸殿正門緩緩開啟,通事舍人跨步走出,對著百官用尖細的長音宣道:

“陛下有旨!諸臣入殿!”

文武兩隊拉著長長的隊形有序進殿,兩府宰執先入,年過弱冠的親王次之,其他官員隨後。

群臣就位後,內侍省都知童京引著鑾駕徐徐走出,穆元祚頭戴通天冠、身著絳紗袍,於兩把儀扇之後登上御臺,莊嚴就坐。

扇開,童京朝殿內百官喊:“拜!”

百官齊跪,三稱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穆元祚開腔:“眾卿平身!”

眾臣起身,朝會正式進入奏事環節。

“諸位卿家,今日可有事要議啊?”穆元祚睡眼惺忪地問道。

彭蘭禮毫不猶豫地第一個出列,作揖朗聲道:“啟稟陛下,臣有事要奏。”

乾帝定睛一看,心想又是你,前日想廢止朕的花石綱,這回又要做甚?

神情停滯了須臾,老皇帝耷拉著眼皮道:“彭御史啊,所奏何事?”

“臣彈劾當朝樞密使和樞密副使,以權謀私,狼狽為奸,篡改賬目,貪吃空餉,貽誤軍事!請陛下明鑑!”彭蘭禮氣勢鏗鏘道。

穆元祚聞罷大跌眼鏡,霎時睏意全無,差點兒沒滑到龍座下邊···這個奏題的威力相較花石綱只增不減···

殿內群臣頃刻間鬧哄哄地竊竊私議起來,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面露懼色,全然不顧那一尺長的帽翅在互相打架···

高詵和王南仲作為當事人,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不過,此二人對於彈劾倒也沒有太過意外,畢竟早就知曉事情敗露;相較於彈劾本身,或許更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御史中丞的挑頭參與。

高詵暗自默唸:“王著找了臺諫做幫手出面彈劾,那看來他之前並未上疏···”

自忖了半天,方回神關注殿上情勢,斜了彭蘭禮一眼。

“篡改賬目,貪吃空餉?彭相公,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啊,你有證據沒有啊?”乾帝神色微凝道。

“回陛下,證據確鑿!三司現已查明貪餉原委。”彭蘭禮渾身散發著凜然之氣。

“三司使,可如御史所言啊?”乾帝的視線轉向王著。

“回陛下,確如所言!”王著向左邁出兩步,手持兩本文書,一本出自軍所,一本出自樞密院,“臣近段時日核查軍費賬目,發現河北西路的鎮寧軍、彰德軍和河北東路的安武軍,兵員數目存在出入,樞密院交付三司的兵目足比軍中文書所記多出了兩萬人!證據在此,請陛下過目!”

童京走下御階,接過王著手裡的文書,呈予乾帝檢視。

穆元祚翻了幾下,目色漸沉,眼皮一抬厲聲道:“高卿,王卿,這是怎麼回事啊?”

童京又把文書遞予高、王二人。

“陛下,臣冤枉啊!”高詵、王南仲看完證據直接嚇得跪在地上,連聲喊冤,文書散了一地。“軍餉乃軍務的頭等大事,臣等就算吃了熊心虎膽,也不敢做假行汙啊!望陛下明察!”高詵一臉哭相,聲嘶力竭地為自已辯護。

一朝樞密,軍府首要,居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跪地力嚎,群臣都看懵了···

穆元祚也有點懵,與高詵君臣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有這麼慘的時候,與平常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彭蘭禮卻不吃這一套,瞥了地上兩人一眼,對乾帝施壓道:“陛下,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軍中文書蓋有節度使印信,如此真憑實據,請陛下將此二人依律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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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猶豫了,環視著殿下人群,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他躊躇不定,也不發一言的時候,梁乙揚眉挪步出來,從然說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平民百姓觸犯刑律,定罪論處,尚需州衙複審,提刑司抽審,何況是國朝的宰執柱臣?高相公、王相公執掌樞密院多年,是否論罪,還需經過刑部和大理寺協查此案後,再做決定。”

“梁大相公,刑部、大理寺查案也不過是蒐集罪證,現在證據就光明正大擺在這裡,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彭蘭禮對著身前的梁乙質問道。

“多此一舉?中丞所言差矣!”梁乙轉身回望,咄咄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三司本就不掌刑獄之事,自發闖入軍營調查取證已是越界之舉,倘若以三司的證據定樞府大員的罪,那還要刑部何用,要大理寺何用?”

梁元道這話駁得極其狠辣,將高、王從死局裡活活拖了出來。

他這麼做不單單是為了昨日高詵送到府上的四顆石榴大小的淺藍色夜明珠,還因為他與高詵在朝中各領一府,分管軍政,互相扶助,無論是哪邊被參倒了,剩下的一邊都可能成為臺諫的集火目標;因而,梁乙幫高詵,也是變相地幫自已。

明面上指責三司越界取證,實則在隱晦地說三司呈上的證據不具法律效益,這有些觸傷了王著的自尊,他眸中蘊著火氣,提著嗓音道:“核查軍費賬目乃三司分內之事,不入軍所,如何做得賬目對比?如何驗得賬目真偽?空餉之事刑部查得,我三司亦查得!難道戶部司、度支司、鹽鐵司二十多位同僚每日只管記流水賬,絲毫不用在意賬目來由,絲毫不用分辨賬目差錯嗎?如是這樣,國朝的財務豈不千瘡百孔,一塌糊塗?”

一連串的詰問之下,殿上氣氛劍拔弩張起來,哄嚷私語聲不再,轉而代之的是靜得可怕的肅殺之氣,連自已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延見勢緊忙出來支援梁乙,出口壓制道:“三司自是可以查驗軍賬,財政大事當然馬虎不得,只是這財政有財政的難處,刑法也有刑法的規矩;國朝三品以上大員涉案,必由刑部主審,大理寺旁聽,一應證據反覆勘檢,此為定式;如若彭相公、王相公放心不下,也可令汴京府衙一同參與,三衙會審,定能盡懲惡犯!”

聽到這裡彭蘭禮算是明白了,中書的兩位宰執是鐵了心要救樞密院的兩位宰執,這大乾的宰執集團已然穿上了一條褲子,還是嫌肥的那種。而且梁乙和李延找的理由也是相當冠冕堂皇,不說高、王無罪,只說需刑部、大理寺接手此案,既然他們提出這種要求,想必那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早就是宰執的人了吧。

事實也是如此,高詵於昨日打點好了一切關係,無論是今日早朝被參奏,亦或是未來的哪一天,言官突然在垂拱殿發難,他都做好了準備;只要這案子讓刑部和大理寺接管,一切便盡在自已的掌控中了,翻案是片刻間的事兒。

在中書的狡猾干擾下,彭蘭禮和王著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老皇帝穆元祚身上,祈禱他尚存幾分清醒,能意識得到事態的嚴重程度。

因為梁、李所謂的刑法程式,在乾帝面前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若乾帝認為證據確鑿不必拖延,當堂即可定了那高詵、王南仲的罪,朝臣所議之事無非是貶到嶺南還是流放充軍。

可若乾帝仍是豬油蒙心,渾渾噩噩地不覺得此事緊要,又一次聽取了宰執大臣的意見,讓刑部、大理寺接手案子,彭蘭禮和王著也就完全失去了勝算。

因此,眼下唯一的通途便是三司、臺諫聯合起來爭取乾帝的支援,讓穆元祚站在自已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