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更夫有規律地敲著手中的竹梆子,提醒汴京居民,天已五更,將見微明瞭。
“五更雞鳴!起身梳洗!”
這時的潘樓街豐樂樓,仍是絲竹陣陣、一片歡愉。酒客們喝得東倒西歪,有的一夜盡興,趔趄著走出門口;有的於他處痛飲、意猶未盡,三三兩兩搭著夥又走進這豐樂樓,接著奏樂接著舞。
酒樓如此,瓦舍更甚。
鬥雞、鬥蛐蛐的,男子相撲、女子相撲,懸絲傀儡、藥法傀儡,吟口技、唱小曲,演雜劇、說故事···趣事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在瓦舍裡找不到的;清晨入舍,不覺抵暮,又轉眼五更,依舊樂此不疲···
市井百姓、公子衙內們可以忘卻時間、徹夜放縱,彭蘭禮卻不行,他聞更而起,緊鑼密鼓地盥漱、早食、更衣,隨後動身前往御史臺。
今日他的頭等要務是將三司發現的“吃空餉”一事告知御史臺同僚,再去隔壁的諫院作動員,確保臺諫的有志之士都能在明日朝會上站出來向樞密宰執施壓。
這邊彭蘭禮積極聯絡,那邊樞密院的情況又如何呢?
樞密院長官高詵可沒彭御史這般勤奮,日高三丈了還窩在高府的溫柔鄉里,樞密副使王南仲在樞密衙署急得跺腳,索性直接找來了家裡。
要說這高府,那可是飲譽整個汴梁的豪宅奢院,堂閣張設,不次宮禁,服食寶玩,無異御邸。
王南仲不等下人通報便急呼呼地推門而入,堂內的高詵正悠閒地仰在烏木躺椅上,幾個侍妾圍在左右揉肩捶腿,喂湯擦嘴,好不快活。
“高相!哎呀我的高相!您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安樂消遣?”王南仲大步流星地走過去,面白氣籲道。
“何事讓你慌亂成這樣?”高詵掃了副使一眼,輕淡道。
“出大事了!”王南仲惶惶道。
高詵擺手讓侍妾退下,慢吞吞坐起身來問道:“說吧,什麼事?”
“河北兩路軍餉的空子被三司發現了!”
高詵一下子彈起來,瞪著眼睛不敢相信,沉面叫道:“你說什麼?”
怔了半歇後,又陰冷猶疑道:“難道有樞密院的人向三司告密?”
“這倒不是,是那三司使王著,他派人遍訪兩路軍所,拿到了鎮寧軍、彰德軍和安武軍的兵員文書,王著的人一走,三鎮節度使便傳來了訊息。”
“這個王著想幹什麼!膽敢蹚這攤渾水!”高詵鎖眉叱吒。
又責罵各軍節度道:“這幫莽夫真是笨如蠢豬!堂堂節度使居然能讓三司的人拿走兵員文書!”
王南仲塌著眉毛說:“王著的人口口聲聲說是‘計相’下令查賬,要求諸軍配合,只跟節度使打了個照面便直接去找了軍中掌書記,誰都沒想太多,就直接交了文書,畢竟···畢竟他們也不知道咱們的私密。”
這番解釋把高詵的火氣憋回去一些,一時讓他無言以對。
王南仲接著憂心道:“現在我擔心王著會不會已經上了奏疏,將此事告知於陛下?”
冷靜了一些的高詵略作凝思,而後沉吟道:“呈予陛下的奏疏都由中書先行批閱,後呈陛下,如若王著寫了劄子,此等大事梁相定會知會於我。”
無錯書吧副使卻提醒道:“三司手握財權,於朝中的地位僅遜兩府,王著貴為三司使,他可是有繞過中書、密奏陛下之權的啊!”
“以我對陛下的瞭解,若已得知此事,必會召見你我當面問詢。”
“那高相的意思是,陛下尚未知曉?”副使有些沒聽明白。
高詵又是立地沉思,他也無法斷定王著是否上了密奏,乾帝又是否勤政地閱了那奏摺。
良久,方言語道:“眼下的關鍵不是王著有否密奏、陛下是否知曉,而是如何亡羊補牢!”
他的眸眼遽然邃如深潭,腦海中思索著各種可行的應對之策,於殿內踱步徘徊。
忽的眉睫一抖,駐足道:“你挑幾個靈光的衙吏,火速去往河北兩路,告訴三鎮節度使,按照我們的兵員數字、物料清單立刻再出一份文書,除了這份新文書,其他的一律為假!再有三司的人去軍所,一律不準進入,軍事重地又不是菜市場,哪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有,把那些多事的掌書記都給我看好了,倘若有人走漏了風聲,他們的節度使位子就別坐了!”
“高相是打算以假亂真?”副使直白問道。
“真真假假,還不是全憑嘴說?即便三司手裡的是真的,眾口鑠金,那也能變成假的!難不成他王著還能去軍營裡一個一個數嗎!”說完,高詵訕笑了一下。
王南仲的苦臉擠出半邊笑意,諂諛地“呵呵”了兩聲,順從道:“我這就去安排!”言畢便要出門。
“且慢!”高樞密叫住了他。
“高相還有何吩咐?”
高詵注視著副使,飽含深意道:“你的那位廬州同鄉,有多久沒走動了?”
王南仲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道:“您是說大理寺卿段洪?”
“這樣的人情關係,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在我府裡尋幾幅名流字畫帶給他,投其所好。”
“這如何使得!借花獻佛之事,王某怎能做得!既為王某同鄉,自當由王某備禮!”王副使推辭道。
“我這府院的一堂一室,無不陳設著天下人夢寐以求的珍寶瑰玩,你以為只是供我自已賞樂的嗎?也該派上用場了!”
王南仲被高詵勇於疏財的闊氣所折服, 欽佩的目光投過去,彎身一禮道:“那下官恭敬不如從命。”
副使身子尚且傾著,高詵向前一步俯在他的耳邊輕問道:“其他路沒出問題吧?”
“暫時無事。”
“也差人逐一告知,只令一句:凡是王著的人,一律不得入營!”樞密使翹動著嘴角幽幽道。
“下官明白。”副使馴順領命。
“苗管家!引王相公去後園賞畫!”高詵朝門外喊道。
王南仲直起身子,跟在一暮色老僕身後尋寶去了。
給樞密副使佈置了一堆任務,身為樞密使的高詵難道要繼續蟄在府裡享受嬌妻美妾嗎?
自然不是,高詵也是拎得起輕重緩急的;他給自已的日程同樣排得滿滿當當,今日的剩餘時間,他要到訪梁乙府邸、李延府邸、刑部尚書府邸···
給這些當朝重臣的“禮物”也將由他親自挑選,不用說,必是件件絕美、舉世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