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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司使

汴梁下雪了。

輕飄飄的雪花漫舞在汴梁的大街小巷,珠簾畫閣;落在了城郊的農院裡,落在了艮嶽的石群上···

也落在了御史中丞彭蘭禮的宅邸中。

彭蘭禮的府第坐落在汴京內城的州橋南側,屋宇六七間,僕人三四個,僅此而已;地處鬧市,卻獨享一份清靜。

掌燈時辰,彭府的書房裡,幾根白蠟照起光明,一條几案擺滿了文房之物,案後及兩側臺架上書山籍海。

彭蘭禮坐於其中,手持一本《兼明書》細細讀著,氣息和緩,面若止水,如佛禪定。

忽而房門被推開,走進一小童,細聲道:“主君,三司使王相公求見。”

主君放下書卷,抬起眼簾,輕語道:“請他去主廳就坐,好茶伺候著,我稍後就到。”

換了一件莊重些的常服後,他快步趕去正廳。

二人相見,拱手以禮。

“安稷兄···”

“君永兄···”

“安稷兄暗夜冒雪前來,所為何事?”彭蘭禮疑問道。

“實不相瞞,近日吾為公事所困,心中憋悶,思來想去,這朝中也只有君永兄你能聽得我肺腑之言,遂雪夜而來,望與仁兄圍爐暢談!不知仁兄可有空閒?”

三司使王著,字安稷,主理乾朝財政,性剛敏。

“當然!彭某求之不得!”彭君永滿面悅色,命小童置來火盆,又取來低案,案擺茶具,亦焚檀香。

二人就矮凳而坐,一邊溫火煮茶,一邊對向敘聊。

“君永兄,聽聞最近臺諫對於花石綱一事頗為關注。”王安稷將手伸在火盆之上,用力搓了搓。

“何止是關注,就在今日上午,吾與司馬子允參奏垂拱殿,直言花石綱之弊!”彭君永說到此處一聲嘆息,“無奈未勸得陛下將其廢止。”

“想必是因在場的宰執們有所異議吧。”王安稷眸色深邃,語意幽幽。

彭君永拿火鉤挑了挑盆中的木炭,炭火愈旺了些;整個屋內此時只他們兩人。

“中書的阻力我早有預料,只是不曾想到,陛下居然如此袒護梁乙,放任其一手督辦我等所奏之事,不許臺諫插手。”

“由梁元道(梁乙,字元道)督辦的話,多半又是哪個州縣小吏淪作替罪羔羊。”王著嘬了一口熱茶,唏噓道。

“主犯得不到懲辦,禍民的亂象就不會停止,甚至會愈演愈烈···”彭蘭禮愁上眉頭。

王著卻打趣道:“說不定會有’大義滅親,親外甥罰銅十斤’的戲碼上演呢,這就算嚴懲主犯了。”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慘笑起來···

可這笑著笑著便悲從中來···

彭蘭禮給客人添了添茶,滿目愴然道:“如今的中書渾濁至此,我們臺諫哪怕一天遞一紙奏疏,恐怕也到不了陛下那裡,全部石沉大海。”

燭光搖曳間,王著的深目忽然閃了一下,言辭如冰雪般冷冽道:“君永兄以為,這渾濁只存在於中書嗎?”

王著這一問,彭蘭禮剛喝到嘴裡的陽羨茶瞬間沒了滋味,惑然問道:“安稷兄的意思是?”

“樞密院的水,不比中書門下淺多少。”王著辭氣森森,話裡有話。

“你可是獲悉了什麼秘事?”彭蘭禮眼觀王著的神色,似是掌握了樞密院的什麼把柄。

“確有一事,我此行前來,為的就是與仁兄商討應對之策。”王著直言無諱道。

“安稷兄請講!”彭蘭禮正了正身子。

“自我掌管三司以來,日日小心謹慎,每一筆財款進出都經反覆核對,生怕多支出國庫的一枚銅錢,多納收百姓的一粒稻米;各項支出裡,軍費數額尤其巨大,我朝有禁軍廂軍合計百萬之眾,軍餉、冬衣、各類軍械等等都要開銷,如有剿滅山賊的行動,還要準備獎賞、撫卹以及招安的款項,可以說千頭萬緒;因而從上月初起,我與度支官著手核查過往的軍費賬目,從現在追溯到嘉禧元年。”

聽到這裡,彭御史訝然道:“現在是崇和元年,你要上溯到嘉禧元年?過去四年的大小賬目都要過一遍?”

“沒錯,事無鉅細,賬無大小,所有的庫款開支都做複核。”王著頓了片時,繼而凝目悠悠道:“僅查了不到兩個月,便已有驚人發現。”

“什麼發現?”彭御史肅目道。

“我從三司挑選幹吏,去有重兵屯駐的河北西路和河北東路實地摸查,發現有三處軍所的兵員數目與樞密院交付三司的兵員數目不相符!”

“吃空餉?”彭蘭禮瞠瞠愕然,剎時反應道。

“君永兄說對了,歷來三司發放軍費都是依照樞密院列出的清單,而實際上在軍隊駐地還有一份記錄人員物資的文書,由軍中掌書記管理;樞密院名單上的兵員數目,比掌書記記錄的兵目足足多出了兩萬人!”王著額前一片陰沉,胸中積蓄已久的話終於和盤托出。

“樞密院好大的膽子!”彭蘭禮忍不住高聲怒斥。

“這多出的兩萬人自嘉禧二年開始便赫然在冊,至今已有近三年的時間,樞密院共計多領了三十萬貫軍費!”

“多少農戶辛苦勞作一年尚存不下半貫積蓄,可是他們,大筆一揮就有三十萬貫裝進口袋!”彭蘭禮越想越氣,張目切齒。

而王著還沒有說完,繼續道:“這只是兩路之地、三處軍所的空餉,國朝有二十三路,幾十座軍堡,其他諸路我尚未查到,難保沒有此類問題。”

對面的御史默然了,氣衝百會到最後,反而是一種平靜,聽到更壞的訊息時也再難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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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焉,方噓嘆道:“樞密院掌一國軍務,如果心思都放在了斂財上,武備又該何人去管呢?”

王著深以為然,端視著御史輕聲問道:“君永兄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窗外愈明瞭,似乎雪越下越大。

彭蘭禮轉面望了一眼窗上透亮的欞紙,定定回應道:“自是面君直諫!”

話音裡聽得出勇氣,卻聽不出信心。

因為彭蘭禮自已心裡也清楚,以當下的朝堂局勢,想單憑臺諫的幾張嘴就扳倒樞密使或樞密副使,簡直難比登天。

故而他又面露戚容道:“直諫乃御史之本分,只是,若想一擊而中、除掉樞密院的罪魁,必須要有如山的鐵證才可,否則就算我召集御史臺和諫院的全部言官跪在陛下面前,恐怕也難以治那樞密使的罪。”

證據?王著早就拿到手了!他胸有成竹地說:“軍中掌書記記有兵員數目的文書已被我派去的人拿在手中,與樞密院的名目一對比,不就是鐵證如山嗎?”

彭蘭禮聽後為之一振,當即表態:“安稷兄既已做足準備,我再無後顧之憂,明日一早便聯絡臺諫同仁,後日早朝,我等齊力彈劾樞密宰執!”

王著莊重起身,深深鞠躬致禮道:“多謝君永兄解我多日之擾,有臺諫出面相助,三司榮幸之至!後日早朝必鼎力支援臺諫諸公!”

彭君永忙立身還禮,兩人謙讓著重新坐下,於檀香芬芳中品起陽羨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