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出馬的第一第三方陣與敵不相上下地血戰著,只可惜六千阻擊兩萬,哪怕傷亡比例略佔優勢,也終究經不起長久消耗;騎士們親眼看著身旁戰友們力盡殞命,兀烈人卻越殺越多,似乎永遠也殺不完···
勇氣漸漸喪失殆盡,人數劣勢開始顯現,海里等人有點扛不住了···
一直在後方軍陣中觀望戰況的黎風烈意識到,該打出下一張牌了。
“二四方陣,出擊!”
可汗話聲落下,令旗揮動,又有兩撥人馬衝將上去。
原本鬆動的陣線被即時注入了活力,車輪戰術下,兀烈輕騎的攻勢再次被壓制了。
戰至午時,仍未分勝負,戰場另一頭的虎裡沙陰著臉頗為不快,呵罵左右道:“一群飯桶都不如的東西!”
隨後勒馬來到最前,拎起一柄宣花戰斧,環視著身後的一萬紫茸軍,嗥哮道:“跟著我!去摧毀你們的敵人!踏平赫驪人的一切!”
山崩地裂一般,虎裡沙親自帶人殺了過來!
突進到一半,戛然射出一支鳴鏑,響徹前方上空,混戰中的兀烈輕騎緊急讓出中路,遊向兩側。
這迅雷一招讓激戰正酣的赫驪輕騎有些無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硬著頭皮與兀烈最精銳的鐵甲軍短兵相接了···
結果自然是無法招架,被撞得七零八落···
黎風烈只是反應慢了一剎,便付出了慘重代價,輕騎軍一旦被黏上,想撤都撤不開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剛對剛!讓皮室軍加入戰鬥,提上去給倖存的輕騎作掩護。
“決戰的時刻到了!為了赫驪!為了畔河!讓我們並肩衝鋒!讓鮮血浸透這片原野!”黎風烈駕著雪龍駒疾聲呼吼!
冽風之中,可汗手中雙鐧透著寒光,隨白馬的跨步上下躍動著。
八千皮室軍跟在其後,悲壯前行。
雙方的重甲軍在中路旋即撕殺起來,殘存的赫驪輕騎抽身繞到側向,紅著眼再次與兀烈輕騎絞殺在一起。
戰鬥之慘烈,簡直無法言狀,整片時空都儼然被其扭曲,變得天旋地轉起來。
從午時到未時,戰鬥的激烈程度不減半分。無論是黎風烈還是虎裡沙,都從未經歷過如此煎熬的決鬥。
虎裡沙七尺長斧撩動起來翻江倒海,斧面寬闊,端刺五寸,殺招盡出!
黎風烈狼牙鐵鐧鐧長四尺,鐧身有釘,劈、掃、刺、點,招招致命!
積雪被熱血所融化,大地一片赤色!畔河北界,已然成為恐怖的血肉磨坊。
將此戰視作最後一戰的赫驪人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身體潛力,居然匹配上了兀烈人的體能極限。
雙方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誰都沒有明顯的戰力優勢,已經鬥到了“一命換一命”,在地上翻滾著用牙啃、用手掐的地步···
直到所有人都拼成血人,所有人都耗幹了氣力,這場熬鬥才逐漸走到盡頭。
因為對子對到最後,兵力多寡就成了唯一的勝負手,人數多的一方自然獲勝。
顯然,虎裡沙的三萬大軍比黎風烈的兩萬人馬更有富裕。
在同樣體力枯竭的狀態下,多出的人馬每人再輕碰一下,就足以壓垮一頭傷痕累累的駱駝。
黎風烈仍在不屈地戰鬥著,但能夠明顯感覺到他揮鐧的速度一點點慢了下來,躲避攻擊的動作也變得遲鈍,周身的傷口讓他嚴重失血,深深的無力感迅速侵佔著他的身體,連注意力也開始下降了···
他再次陷入了重圍,與上次對戰虎里昂時一樣。
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不會再有黎風撻魯衝進來救他了;甚至連海里也已經倒沒在了屍山裡。
放眼望去,莫大的北界雪原竟只剩下他一個屹立不倒的赫驪人。
虎裡沙於重圍之外望著他,宛若回到了松山,望著重圍之內誓死不降的圖裡一樣。
不過此刻的虎裡沙疲憊不堪,亦有傷處,早已沒有了欣賞猛士的心境,更沒有了開戰前的銳氣,他也深知近前這個姿容俊偉的鐵漢是毫無歸降可能的。
他催促著騎士們儘快結束這場戰鬥。
黎風烈強行振作著精神,努著雙眼觀察四周,用一支鐵鐧撐地艱難維持平衡,另一鐧踉蹌著舞出去···
他能看到成群的兀烈人就在眼前,但不管他舞鐧多少次,都夠不到、擊不中近在咫尺的敵人,甚至於···他連敵人對他的攻擊也感受不到了···
“砰!!!”
嵬巍的身軀轟然倒地。
兀烈人越過他的軀體,繼續向南進發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又有細小的雪片飄下。
雪花輕靈地落在黎風烈的面頰上,化作粒粒清冷···
黎風烈仰面天空,眼珠微微向左動了一毫,食指輕輕觸動了一下臥在他的左側,同樣奄奄一息的坐騎雪花驄,用殘餘的最後一縷意識喃道:“好龍駒。”
這片原野歸於沉寂了,雪勢漸重,凝固的血灘上籠蓋起薄薄的雪層。
黎風烈的面容也緩緩地蒙上白紗,愈濃,愈濃,不再消融。
赳赳勇士,戰死沙場,生的高貴,死的壯烈。
他兌現了戰前的承諾,為部眾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戰鬥的結局當然不是他想要的,但以兩萬兵馬對拼掉了虎裡沙的兩萬兵馬,如此戰果已無可挑剔。
赫驪之敗,於前任可汗揮霍過半精銳兵馬時便已註定;黎風烈已盡人事,奈何生不逢時,天命不佑,無力逆勢改命,此非戰之禍。
上京城內妻子、族人的命運是他的牽掛和遺憾,但每一個強大民族的隕落都伴隨著痛苦的記憶,他相信守城的戰鬥會像北界一樣頑強堅韌。
至少此刻涅裡古已經帶著孩子們走遠了,赫驪的希望仍在。
所以,他的嘴角,到最後是微揚的。
又是一個日落時刻,灰濛濛的天際,被陰雲遮掩的日頭混沌、縹緲。
此刻的畔河東界,又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虎里昂在前一次戰役裡中箭落馬,時隔多日再次披掛上陣,仿似箭傷已然無礙,真是獸人般的體魄。
除飛狐谷之戰中所轄兵馬外,虎里昂又糾集了撒改所部,和兀烈本部的萬餘人馬,總計四萬騎軍,兵力甚至盛於虎裡沙。
撒改自從被黎風烈斬去一手,心心念念著找赫驪人復仇;虎里昂見他求戰心切,便讓他做先鋒,走在頭列。
而黎風撻魯得知敵軍兵馬兩倍於己,決定先做周旋,以守為攻。
他讓遙裡瑰領輕騎列陣於前,將兩排馬車置於陣外,自己帶皮室軍走在其後數里之外。
撒改的騎兵攻勢為馬車所阻,於外徘徊甚久,想到用火箭焚車,待車木燒盡,才引兵大至。
遙裡瑰指揮輕騎分散射擊,邊射邊退,不與接觸。
撒改觀得是手下敗將遙裡瑰領頭,興致越發旺盛,猛執馬韁死命追殺···
“上次沒把你小子置於死地,還因為你少了右手!我看你這次往哪裡逃!”
遙裡瑰按計劃將兀烈人一路往回帶···
這時的黎風撻魯已將皮室軍分作相隔二里的兩陣,中間的二里空當正是為撒改準備的。
遙裡瑰將人帶至空當後,立馬轉頭迎擊,滯住了撒改的腳步!
恰在此時,撻魯與一員千夫長左右並進,各率四千皮室軍猛擊撒改的一萬人馬!
撻魯和遙裡瑰盯著撒改一頓合攻,幾十個回合後,撒改一次躲閃失衡,撻魯藉機長槍一刺,直穿撒改脖頸!
虎里昂的先鋒倒了。
可是這位兀烈的二當家卻並不忿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他眼裡,撒改只是自己撒出去的一隻叫蟬。
就在撻魯合圍撒改時,虎里昂急令剩餘三萬騎士一擁而上,實施剿殺。
戰鬥幾乎與北界同時展開,卻更早結束···
故而在傍晚時分,日落之際,東界的景象同是一番淒涼···
大雪滿弓刀,槍冷人易消;將士盈臥野,天地空寂寥。
無錯書吧黎風撻魯,終與其兄黎風烈一樣,長眠於畔河之邊。
奚溫部首領遙裡瑰,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遙里氏故地了。
得勝的虎裡兄弟直奔上京而去。
孤獨的上京城默默等待著,直到看到城北、城東之外出現兩路舉火的人馬···
是黎風氏兄弟嗎?
不!他們在城外駐營了!隔著很遠都能聽到那種惹人厭惡的喧嚷!
是虎裡兄弟!
城頭倏時一片黯然,甚至傳來幾聲低沉的悲泣。
“別哭了!注意警戒!”烏林察強忍著哀痛訓斥道。
夜已深,長於野戰、短於攻城的兀烈人估計是盤算著天亮進攻了。
果不其然,晨色熹微時,虎裡兄弟便三面圍城,扣門大攻!
看著城牆之上的一幫婦孺老弱,虎里昂哈哈大笑,仿若自己用腳尖輕輕一踢就能踹翻這座城壘。
然而戰前修葺一新的城防和充裕的守城器具還是讓驕傲的兀烈人吃足了苦頭。
誰能想到年逾古稀的赫驪老戰士們還保持著驚人的射術水準,一眾娘子軍也是力道十足,投擲礌石的速度不讓修眉。
但與赫驪騎群一樣,全力搏殺之後,殘忍的結局是無法改變的。
城,終歸被破。
破城之後盛怒難卻的兀烈人爭相發洩獸慾,然則赫驪女兵個個靴藏利刃,堅貞不屈,烏林察與敵同歸於盡,似她一般剛烈的婦人遍地都是。
上京城,無一活物倖免,恍如墮入地獄。
整個畔河,落入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