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稹由此去了甄府,申時而回。
張氏忙送上一盞茶,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你去的不是時候,那甄尚書不在府上。”
賈稹拿起茶碗來,臨到嘴邊又放下茶碗,嘆了口氣。
張氏自然著急,忙催促著,“如何,你倒是給個準話。”
賈稹告訴張氏,“這事恐難辦。”
張氏聽了,自然不解,便問,“你是甄尚書的部下,堂堂一個副使,難道甄尚書這都不願賣個人情給你。”
賈稹捋著鬍子,思忖道,“甄尚書只說打架傷人不歸禮部管,潦草慰問了一番,說可以給我推薦太醫署的太醫,又見我家裡發生這樣的事允了我幾天假。”
張氏一聽滿臉愁容,“這可如何是好,連甄尚書都不願幫忙,傷我兒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大海撈針怎麼找,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誰會出手這麼狠。”
賈稹想了一會兒,這事還是得從楊氏那頭入手,於是對張氏說,“你把賈戍同這楊氏的事兒仔細說與我聽,如何認識如何相會。”
張氏不敢隱瞞,將知道的都說給了賈稹。
賈稹聽完,“那兩個一路抬賈戍過來的人如今在哪裡,你有仔細盤問了嗎。”
張氏說自然都問了,“叫他們抬來的人是個年輕男子,不過背對著他看不見臉,但是個衣著不凡出手闊綽的人,對了…”
張氏似乎想到了什麼,兩手一拍,說,“我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那兩個人似乎聽這年輕男子身邊的人喚他叫亦三郎。”
賈稹沉默了,因為亦三郎這個稱謂他就在一個月前在甄尚書府上小廝的嘴裡聽到過,那日他還未到散值時間,剛處理完一堆雜務想出去散散步,正好撞見了甄尚書府裡的小廝急匆匆往正堂內跑去,他心生好奇一時便起了偷聽之意。
原來甄尚書的小兒子甄亦在外沾花惹草勾搭上了一個寡婦,整日留連這花叢中,解試將至怎能讓一個女子分心,幸好這甄亦雖不著家但平日裡最怵這甄尚書,於是府裡夫人派了小廝請甄尚書回府將這孽子綁回來。
那日他還笑甄尚書的兒子和他家賈戍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成想會有這等孽緣。
賈稹心下一顫,思緒一片混亂一不留神,長袖一掃,那桌上的茶碗便碎了一地。
甄尚書今日這種狀態,難保已不知是他兒打殘了賈戍,他居然縱容他的兒子做出如此無德無品毆打人的事,想他一個禮部尚書還能隻手遮天不成。
他要為他兒子申冤,他要擊鼓報官,一邊想著一邊要往外走去,可還沒走幾步,他又惆悵了起來,他一個小小的八品官,怎抵得過從二品的尚書,自已好不容易掙來的前程,難道要就這樣斷送。
於是就這樣在思慮中過了一日,沒等賈稹思量好卻等來了一道旨意,說是他為人端正在禮部勤懇,任賢者之意,欲發揮卿之才華,特授縣丞,即可前往嶺南覆命。
賈稹和張氏兩人兩兩相望,賈稹更是直接跌坐在地,張氏以為他喜不自禁忙伸手去扶,連日來因為賈戍的事愁眉苦臉,如今聽到要去做縣丞自然開心,她日後出門也是個縣丞夫人,為此一掃連日愁容,說道,“恭喜家主,賀喜家主。”
張氏還沒得意許久,賈稹一個巴掌拍上去,打的張氏一個措手不及,她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賈稹,說,“好啊,你升遷了便看不上我這個糟糠之妻了。”
賈稹氣不打一處來,頹然道,“愚蠢,嶺南是個什麼地方,是蠻瘴之地啊。”
張氏一聽,她剛才只顧著聽到前半句高興不已,哪知是去嶺南做縣丞,想到自已的兒子又癱在床上,瞬間沒了希望,哭喪著臉看向賈稹,“這可怎麼辦,咱們家接連出事,是不是得罪人了。”
賈稹昨日親自向宮裡遞訊息,想借著之前機緣得聖人相助一二,卻聽仕女說聖人抱恙無暇顧及,白跑一遭不說如今仕途也不順,聽到張氏那句是不是得罪人,如醍醐灌頂般,這短短數日先是他兒子被打殘,後要斷他仕途,不是有人從中作梗又是什麼。
但他在外一向謹言慎行從不得罪於人,又是誰會下如此毒手想要賈府頃滅,他轉頭看向張氏,張氏被這眼神看的發麻,心虛的低下頭。
果然是這個賤人,他一改往日儒雅之風,拽起張氏衣襟怒道,“是不是你在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得罪了人。”
賈稹力氣大,張氏被拽的生疼,滿臉漲紅,說不出來話來,便掙扎起來。
賈稹見狀,鬆開手來,張氏便一跌坐在了地上,她順了氣,在賈稹的怒氣之下說出瞭如何邀請薄家女郎如何用藥想要讓她和賈戍成事又如何被發現逃走。
賈稹怒火冉冉上升,指著張氏,說道,“毒婦,咱們家百年基業要毀在你們手裡了。”
“這等毒婦,我消受不起,我要休妻,休妻!”他一個巴掌,用力的拍在了案上,茶碗震的發出刺耳的聲響。
“夫君,我知道錯了,你莫要休妻。”張氏一聽忙撲在賈稹腳下哭訴著。
“這是我的主意,她也是聽我的,難道你也要把我這個老太婆拋棄了,”田氏攙扶著賈老太太走出來,賈老太太憔悴了許多,髮髻上冒出了許多的白髮。
賈稹看到賈老太太進來,怒氣也減少了幾分,嘆道,“母親啊,你何必要替她說情。”
賈老太太是強撐著起床,匆忙趕來自然站立不住,於是慢慢坐在靠椅上,才說道,“你的事我也聽說了,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休妻,若再被參一本我們家可在也承受不起了,你是我們家的指望,只要沒有被廢黜就還有東山再起之時。”
一句話就讓賈稹沒了休妻之意,賈老太太轉頭看向田氏,說道,“既然要去嶺南,你去把一應的衣裳物什都收拾起來。”
田氏說了聲是,在張氏妒火的眼神之下出了屋子。
不過賈府怎麼也想不到背後是明帝在指點江山,而他本人此刻正在暖閣內批奏摺,忽然手一頓,說道,“我每月往薄府裡送東西,很勤嗎。”
確實勤,試問哪個皇帝天天往臣子家送東西的,不過這話常喜自然不敢說,他笑著說,“官家榮恩,哪有人會嫌賞賜多。”
“可就有這麼個人說我有錢沒地使,我這還不是怕她短了銀錢受委屈嗎,”明帝咬牙切齒的說道。
“算了,以後還是逢佳節再送吧,也有個出處,”明帝自顧自的說道。
先不說元日,寒食,冬至這三大節日,光天聖節,夏至,先天節這些重要節日一年大大小小也有二十幾個,常喜扶額,比之前一年十二個月還要多了,官家是對蟾娘子的話有什麼誤解嗎。
有內侍進殿相報,說聖人譴了內人送了一些茶果點心。
明帝並未抬頭只是讓內人進殿,這內人雙手捧著食盒不緊不慢走來,常喜正要上前接手,萬萬沒有想到這內人輕巧側身拉開了距離,等常喜抬頭見到的便是這內人躬身上前將食盒開啟捧出攢盤來。
明帝見常喜遲遲沒有後退,正要發作,卻瞥見底下一雙花鞋弓履來,他順著這鞋往上看去,只見一穿紅著綠的女子正嬌羞含蓄的看著他。
明帝明知故問道,“你是哪個宮裡的,怎麼沒有看見過你。”
這內人紅了臉,低了頭,“我是鳳來殿司藥茯苓,專管聖人取藥之事,固官家未曾見過我,聖人見官家勞心勞累,特派我來給官家送些吃食。”
好一張巧嘴,常喜冷汗淋漓的看著這內人,以往也沒有宮女生了別樣心思爬到御前的,但都被明帝斥責杖打,如今居然又有宮女膽大包天,真是不怕明帝責罰。
他擦了擦額頭,看不出明帝神色,於是又往那內人瞧去,這次的這個內人是個好顏色的,越瞧越讓他一驚,這雙眼睛十足像極了一個人,是那薄家小娘子。
這下他摸不準這位官家了,果然他聽到明帝爽朗一笑,“這小小司藥倒委屈你了。”
“傳我口諭,鳳來殿內人司藥品貌出眾封為六品貴人,賜居…”
這茯苓正高興著,突然明帝止住了話語。
她仗著膽大往明帝身上一瞧,忽然一道眼神掃射過來,令她不寒而慄,讓她生出一種錯覺明帝並沒有看上她,也就一瞬她擯棄了這想法,看不上她為什麼還要封她名號,以往那些宮女可是都被打板子的,於是便匍匐在地等著明帝宣旨。
於是聽明帝道,“你即是聖人的司藥,想來主僕關係甚好,也不用再另賜別處了,就還是居鳳來殿吧。”
茯苓得了旨忙歡喜的千謝萬謝退出了殿內。
霎時明帝眸光一寒,眼神冰冷,“你覺得她像誰。”
常喜想他只有一個腦袋,可不夠給明帝砍,又用袖子擦拭了額頭,可不敢在明帝跟前說假話,“像,像薄家小娘子。”
明明還沒到冬日,這暖閣內確實像冰凍一樣寒冷,常喜一個跪地,忙說,“其實兩人長得並不相似,一個天一個地的,就,就是這內人的一雙眼睛神似六七分罷了。”
明帝聽完冷哼一聲,拋下手中的筆,“不像。”
常喜一愣。
那個內人眼裡毫不掩飾的一片算計,渴望著權利,不配和她相像。
鳳來殿內霞梧彙報著前頭傳來的訊息,說是明帝封了她們宮裡的司藥做貴人。
薄後聽完神情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給了她一個機會,她能因此蒙官家青睞,這是她的造化。
霞梧聽完,便不屑起茯苓來,茯苓來她們宮裡才不到兩個月,便讓聖人對她刮目相看竟還引薦給官家,媚上的主兒能是個什麼好東西,她不服氣又說,“這個欺上媚下的主兒,讓官家下了旨,說讓她同聖人住在一塊兒,賜居鳳來殿。”
“你說什麼,最後一句再說一遍,”薄後抓住霞梧的手臂,長長的指甲颳得她生疼。
“官家說賜居鳳來殿,”霞梧沒見過薄後如此失態,有些不敢看她,便低著頭小聲說道。
她第一次見到茯苓的時候,兩人並沒有相似之處,直到有一日她拿錯了藥,一臉無措的站在那裡被主事姑姑訓斥,她正好路過瞧了一眼,而茯苓也正一臉好奇的盯著她看,那雙眼睛端的是眉蹙春山,眼顰秋水。
她心頭一顫,身上便有些不如意起來,她不是沒有想過要把茯苓打發的遠遠的,最好尋個錯處,永遠不要在宮裡當值,還沒實施起來便從碧棲那裡聽說了賈家的事,她從前不是沒有生疑過,怎麼每次相看都這麼湊巧不成。
於是想起了茯苓,拿她試探明帝的心,薄後冷笑一聲,也就一雙神似六七分的眼睛便讓這內人一躍而上,成了個貴人,到底心裡還是在意她的。
別的也就罷了,竟然讓她住進了鳳來殿,這是皇后宮殿,怎能和其他妃嬪相提並論,讓一個小小貴人同皇后吃住,這分明是做給她看,在打她的臉。
難道他已經知曉,不可能自已做的天衣無縫,無可挑剔,在眾人眼裡對元蟾又無比關愛,試問哪個出了閣的姐姐能對家中妹妹做到如此,她心下一斂,莫要自已慌了陣仗露出馬腳來。
又露出了平時和藹的笑容,對霞梧說,“既然她封了貴人,也不好在住在以前的屋子裡頭,就把靜儀堂收拾起來,給她住吧。”
霞梧難以置信薄後竟然會把靜儀堂拿來給她住,本想極力勸阻,又覺得自已只是個女史,說太多難免不被薄後厭惡,話到嘴邊只能改口,“聖人到底太抬舉她了。”
薄後扶扶髮髻上的牡丹花,說道,“她現在是貴人,有什麼住不得,莫說現在就是以後,官家若是喜歡,別說靜儀堂便是我這延福宮也要挪位。”
薄後這話裡話外對明帝封茯苓為貴人有些不滿,霞梧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忙吩咐底下人去收拾這靜儀堂迎接茯苓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