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斛律業覲見天子,跪道:“聖上恩重,有羈縻懷柔,用金蘭三傑,留我子民,赦我父兄,我不敢不臣之,不敢不服之。”
“突得、克羅、都蘭,雖為大唐宿敵,亦屬梟雄之輩。”
“我誅突得,弒克羅,叛都蘭,鬥亞特,皆以振父族之故,非為覬覦唐土。”
“是,可汗在其位而謀民生,重畜牧,輕武功,不曾犯朕一分之地,亦不曾殺朕一兵一卒。”
“天國境內,長安城中,皇帝腳下,我不敢再稱‘可汗’!這太平天下若生不平,臣當自請,為君解憂。”
“千里馬難得!朕必惜而用之。只是,將軍是姓斛律,還是姓阿勒利?”
斛律業拱手過頂:“小子不肖,求賜漢姓。”
“好,便姓一蘭字吧。”
“謝恩!”
“既已謝恩,緣何不起?”
“臣願再拜,謝賜與珩陽之婚。”
長安春又老。
下了渡頭,風煙寥寥,白鷺洲頭白雲起。李燾故冢就建在山林之間。因是同宗出身,當按儀制修葺墳陵,上頭便依傍著廟宇立了這麼個碑,碑銘“義將”二字。妧平不曾得見李將軍是何容貌、談吐,但聞其生平,已覺親切。梨花皆敗,一地如雪,如玉,如紙錢。有斛律業扶著,她朝碑下澆了一杯酒,又自飲一杯,入口似刀,割心肝。
“妧妧,不可多喝冷酒。”
“我在想——我問你一句,你想阿逸嗎?”
“想過,想得不多……”他道,“我一個人去祭過他的墓。金蘭古俗,是墓主殺敵多少,就擺多少塊石頭。那一座石人碑下,擺了千餘大大小小的石塊。”
從白鷺洲回了新府,蘇濟朝妧平請了脈,一診即笑道:“可汗歡喜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馬上大悟,喜道:“都好,都要!”
可惜,這一胎也未能保住,在四月大時落了。此皆因妧平宿疾,不宜生養。見妻子病苦良久,斛律業就抱來了一隻小狸花貓兒,取作春娘,討她歡心。三年間,為報大唐,斛律業數徵東西二藩,遠擊高昌、龜茲、遼與高句麗;封畢國公,任幷州都督,拜輔國大將軍。忽一日,淨蓮觀來了一位故人,自稱玄姬。玄姬對袁了塵悉將故事傾吐,妧平實非李燾與恆娘所生,只是恆娘撿到的一個無名無姓的鬼市棄嬰。妧平得知自己原非千金之身,竟是白白佔去了這富貴,每為李燾、恆娘祝禱,並遙思遠人,日夜祈福……
金桂枝上,滿垂紅絛。
芭蕉夜雨,漏斷更殘。案頭拋書卷,硯臺擱霜毫,羅帕搵紅淚,翠屏樓上望郎歸。春盡秋來,江山俱老,十里平湖獨倚欄。胭脂幹,香塵散。驛橋馬蹄響,風霜催朱顏。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
不久,阿勒利·沙略紫起兵於西,斛律業又受召而去,與之拼戰,四年間斷卻音信。再復凱旋時,他已盲了一眼。聖上憐之,贈金千兩,綵緞百匹。
“失了一隻眼,如何再戰呢?”
“那就不要再去打仗了。我想和阿業一起,去很遠、很遠——去大漠深處,有駱駝和雪山的地方。”
從今後,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