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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小丑

紅井深處。

兩個渺小人類與八岐大蛇的搏鬥結束了,但又很快再次開始。

源稚生與風間琉璃站在八岐大蛇的屍體上,環繞著某個圓形緩慢地行走,好像這裡就是舞臺,演員們說著早已寫好的對白。

沒人想到這場廝殺的結果竟然是最兇惡的八岐大蛇先退場,他本該是神話中的傳說生物,這種怪物即便在神話中也是殺不死的,也正是因為殺不死,須佐之男才將他投入到井中,並用巨大的石塊封住井口。

但現在他死了,在更大的怪物面前,八岐大蛇也不過是個殘缺的爬行類而已。

其他人也都死了,在八岐大蛇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場戰爭來到了最關鍵的節點。蛇岐八家獲勝,他們就可以焚燒掉那怪物的屍體,從此世界再沒有‘神’這種東西;猛鬼眾贏了他們可以帶走那東西的屍體,以八岐大蛇的血統,就算是製成進化藥,那也是最兇猛的進化藥,他們中會有人晉級為新的‘神’。

所有神官和工程組相擁著搏殺到最後一刻,甚至有人試圖用牙齒去咬斷對手的喉嚨。

但這場舞臺劇仍舊沒有結束。

風間琉璃走動起來悄無聲息,風拉開他的長袍,像是弱柳扶風的少女,龍骨化的源稚生則發出披甲武士般的沉重聲響。

滿地都是死者遺落的武器。

風間琉璃俯身拾起一柄短刀擲向源稚生,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用盡了全力。

時間的流逝在他眼睛裡似乎變慢了,讓他能夠清楚地追蹤那柄刀的軌跡。那柄刀承受了超過其材料極限的力量,所以從脫手的瞬間就已經開始分裂,碎片籠罩了源稚生。

金屬碎片把源稚生割得鮮血淋漓,但他強行穿越那些碎片,如影隨形地撲向風間琉璃,從零到極速的發力只是一瞬間的事,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光在風間琉璃眼前交錯閃動,美如空山櫻落,皓月當空。

三柄刀再次交接在一起,一切都像是剛開始那樣。

事情好像本不該如此,但又好像就該如此。

這場以死相博進行了數個小時,直到最後一點亮光褪去,紅井只以兩人的眼睛照明。

他們都已經筋疲力盡,卻都固執的不肯先倒下。

在最後一次對刀後,兩人竟然都是踉踉蹌蹌地後退好幾步才停下,彷彿少退一步就能一屁股摔在地上那樣。

龍血也有極限,但他們的黃金瞳仍然炙熱。

風間琉璃還想繼續追過去,但源稚生竟然將手中的雙刀擲了出來,同樣是毫無技巧可言,同樣是用盡全力。不同是風間琉璃擲出的短刀在巨大的力量下分崩離析,那作為兩人再續之前不得不中斷搏殺的訊號;這次不是,蜘蛛切和童子切是鍊金武器,他們在巨力下只會發出破音的呼嘯,攜帶著勇往無前的破敵之意。

下一刻,風間琉璃被童子切貫穿了胸口,他只有一把刀,若是之前他甚至可以徒手接住它們,但現在不行,倉促中只來得及擋住蜘蛛切,巨大的力量就把他的手臂彈開。

而童子切,根本無從閃避。

所以看著那兩道寒光從源稚生手中射出,他卻無能為力。在傳世的斬鬼刀面前,混血種強韌的肌肉和堅硬的骨骼也不是斬不開的。

風間琉璃被童子切巨大的慣性帶著撞在井壁上,童子切的部分刀身貫穿風間琉璃與他身後的鋼板,插入到岩石中。

但他並沒有死去。

這也不代表源稚生的勝利。

在冷兵器的決鬥中,最後將武器丟出去的人怎麼可能是勝利者,不管怎麼看那都是走投無路的敗者在做最後的掙扎。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伸手拔出了貫胸的斬鬼刀,下意識的反應是走向那搖搖欲墜之後,終於仰面摔在地上的哥哥。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去確保哥哥的死,還是想要在他臨終前跟他再說上幾句話……可是事到如今,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源稚生安安靜靜地倒在八岐大蛇的屍體上,他的周遭佈滿了水銀的汞蒸氣,這讓他的每次呼吸都充斥著劇痛。

以他們的血統本該支撐更久,但是劇毒的水銀侵蝕了他們的身體,汞元素破壞了他們的臟器,倒下之後,每次呼吸都有黑色的血從他的嘴巴和鼻腔裡噴出來。

但好在天上仍舊下著暴雨,面頰上滾燙的血很快就會被雨水沖刷下去。

作為入殮的人,乾淨一些總會讓死者相對體面。

當然,這不僅是他的葬禮,也是稚女的葬禮。

既然他早就在這裡等待猛鬼眾的到來,自然不會傻傻地覺得,自己憑藉血統就能解決一切。

作為執行部局長時他可以貫徹暴力,但作為大家長他必須考慮失敗後的結果。

源稚生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成長,為此他才有機會帶著弟弟一起共赴黃泉。

所謂極惡之鬼,風間琉璃和他一樣,身體裡流淌著皇血,而風間琉璃的血統,遠遠在他之上!這個世界上從沒有什麼最強的混血種,正如歷史上沒有不敗的王,王的宿命,總是被新的王打倒!所以源稚生在佈置鋁熱炸彈後又在紅井埋了三十噸的tnt炸藥,這樣即便他們不能殺死神,也能將神再次掩埋在地殼之下。

仰望之下,雨點連珠成線落入眼睛中。

他稍稍轉動眼球,看向另一邊的井壁。

黑暗中他什麼都看不到,但他清楚有個人藏在那裡,她一直旁觀著這裡的一切,等待他勝利的喜訊或者玉碎的訊號。

炸彈的起爆控制器被源稚生交給了她。

身為大家長,他必須有自己的親信,蛇岐八家的大家長不能輕易死去,他的性命比他的意願更重要,所以能掌控大家長生死的遙控器不應該存在。

但源稚生絕對信任那個人,那是他的女孩,如果連她都背叛了自己,那麼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源稚生盯著那個方向看了幾秒鐘,又收回視線。

他不知道櫻在這個時候會想什麼,會覺得遺憾嗎,因為她也會跟自己這些人一起陪葬;還是會什麼想法都沒有,像她以往那樣,只去完成他交代的每件事。

源稚生心中忽然一動,想到如果真的能去法國帶櫻去也挺好的,他雖然是大家長但並不會法語,有櫻在就不一樣,她擅長的東西很多,有她在身邊最起碼不用那麼寂寞。源稚生嘴唇蠕動著,又是一股油瀝色的黑血湧了出來。

他發不出聲音,也不需要出聲。

櫻能明白他的意思。

源稚生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但偏偏在這種時候。

不合時宜的。

彷彿有車輛的音響被人開啟,伴隨著“咔嗒”一聲,那聲音像是似曾相識。想了想後,覺得那像是把唱針頭放在老式唱片上的聲音。

這種時候播放音樂真是不解風情。

就算源稚生這麼想著,可沉悶的音樂聲還籠罩了紅井深處,說是音樂也不太恰當,並沒有現代樂器的交鳴與演唱,只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古代樂器,這種古老的木質樂器也就只剩下非洲的偏僻部落還在使用。

這聲音也有所不同,彷彿成千上萬人圍繞著他們,共同敲響那種莫名其妙的木梆子!那一瞬間,一種突如其來的驚悚突然籠罩了他,某個東西正尾隨而來,就像危險的北極熊那樣,也許剛才距離還遠,但隨時都會出現。

作為皇,源稚生本該無所畏懼,但在那詭異的梆子聲中,他也覺得不寒而慄,彷彿靈魂被從身體裡抽走似的。

幻覺如同深藏在腦海中的種子,在梆子聲的催促中破殼而出,飛速生長。

他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熾烈的金色眸子飛快地黯淡下去,最後恢復成了普通人的黑色。

身上的力量也在飛快的褪去,原本被水銀腐蝕的身體停止修復,體表猙獰的傷口纖維組織停止復原,之前雖然疼痛但他還能堅持,但現在光是呼吸都需要拼盡全力。

血從破裂的血管不斷湧入肺中,他像是浸泡在水銀裡,疼痛讓他想要呼喊出來,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片刻之前源稚生的血管還被燥熱的龍血充斥著,此刻彷彿一條冰冷的蛇慢慢地遊進了他的心裡,身體一寸寸地冷卻下去。

他來這裡之前一直懷抱著渺茫的希望,就算沒辦法帶領家族走向未來,也能拉著惡鬼共赴黃泉。

但現在他明白了,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陷阱,不止是他準備了後手,猛鬼眾同樣也是。

他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從龍骨狀態退出來,但他是蛇岐八家大家長,這種音樂不是他下令的,那自然是猛鬼眾。

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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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聽見撲通一聲,他在抽搐中向下方,也就是井壁對面看去。

然後就見到風間琉璃同樣跪在那裡,他已經離自己很近了,但現在無力地跪下,手中的長刀同樣脫落在地,看上去他和自己一樣,失去了力量後連握刀都沒辦法做到。

同時聽到這種梆子聲,風間琉璃的反應比他更加劇烈。

他不住地顫抖,身體緊得就像一張繃到極致的彎弓,他垂死的身體裡生出巨大的力量,但那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他像個發了癲癇的病人那樣口吐白沫,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間變化,彷彿兩盞金色的燈在黑暗中閃滅。

最後源稚生看到他那雙赤金色的眼睛熄滅下去,露出一雙這麼多年無法忘懷的熟悉眼睛。

汩汩的血從他胸口的破損處流淌出來,那是源稚生最後造成的傷口,風間琉璃還沒有來得及修復,源稚女的靈魂就接管了身體。

但源稚女只是個普通人,他和現在的源稚生一樣,受了巨龍都會倒下的傷,卻忽然間被換上了人類的身體。

原本因為亢奮而潮紅的面容迅速冷卻下去,過量的失血令源稚女連跪著都無法做到,面朝下摔在他的腳邊。

但他竟然就那麼仰面看著自己,那雙眼睛是那麼熟悉,又那麼無助,卻又滿懷著欣喜。

就像是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推門而出看到的是稚女正在解離一位女孩的屍體,那時的他就是以這樣的面孔轉身,笑著向自己撲過來說“哥哥你回來啦”,他變得那麼蒼白,近乎透明,像紙那樣輕薄,無力地倒在地上抽搐。

唯一證明他還活著的,就是那雙一直看著自己的眼睛。

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源稚生忽然明白了,這是一種名為人格分裂的精神疾病,風間琉璃是他的另一種人格,那個人格繼承了龍類的一面殘忍又暴力,但源稚女仍舊那麼懦弱又敏感,但他太過弱小,只能被困在軀殼裡,眼睜睜看著自己犯下一個又一個錯。

多年前的夜晚是否也是這樣,他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也是這樣的無助,又是這樣的欣喜?

在他忽然被自己推門驚醒的瞬間,一面因為眼前的血腥而不安,一面又因為哥哥的出現而欣喜,他覺得哥哥一定會相信自己,一定會想辦法幫助自己,所以即便看到的是他面沉如水的淡漠,同樣像從小那樣向自己擁抱過來。

可自己回應他的,是一把貫穿心臟的斬鬼刀。

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悲傷籠罩了源稚生。

他想抬頭,想說話,可黑色粘稠的血更加劇烈地湧出來,堵住他的腔道卻不提供一分起身的力量,他好像已經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在他一無所知的時候,這副身體已經不屬於他了。

就是這樣的感覺嗎稚女,就是處於這種無力感中,卻看著自己一步步化為厲鬼。最後在接管身體的瞬間,迫不及待地撲向自己最信任的人,然後又被深深地傷害。

風間琉璃的眼睛熄滅後,最後的光都黑了,唯有那好死不死的梆子聲還在繼續,越來越響。

源稚生痛苦地想要哭出來,可他連流淚都無法做到。

他能感受到弟弟的目光,弟弟再次想要哥哥的擁抱,可他最後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在這樣的絕望中。

燈光從天而降,彷彿舞臺上的聚光燈照亮了這對彼此想要擁抱的演員,同時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天鵝湖》迴盪在紅井裡,大功率的擴音系統把這首舞曲播放得氣勢磅礴,似乎在為這場兄弟之間的殘殺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