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炒飯吧。”定婉思忖著說，“米飯粒粒分明，均勻地裹上蛋液，在油裡‘滋滋’地炒著，再撒上一把碧綠的蔥花。嗅一口，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味道。小時候我爹一個人帶我時，就經常做蛋炒飯給我吃。”

劉娥起身：“好，你等我，我很快就來。”

她給定婉掖好被子，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廂房。找到廚房，發現環兒正在燒水。

她抽了兩根燒旺的柴塞進新的灶底，小時的手藝到如今依然嫻熟。倒油加熱，取兩個雞蛋，敲碎，嗤拉一聲，蛋下了油鍋，炸成好看的雞蛋花。

慧慈師太一邊給劉娥打下手一邊說，這蛋是雲英雞蛋，在她們佛門算是素的，吃下去可補身。但那小蔥味道刺鼻，是長了眼睛的，被歸到了葷食一類，所以萬萬拿不出來。

劉娥下一碗米飯入鍋中，翻炒幾下，道：“不礙事兒。”

慧慈師太鬆了一口氣。

蛋炒飯眨眼就炒好，起鍋裝盤。黃澄澄的雞蛋裹著白色的飯粒子，看起來極容易產生食慾。她拿起筷子嚐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錯。為怕涼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回去，心裡別提有多快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決定任性一回，以為國祈福的名義在秋涼寺住一段時間，陪著定婉走完最後的路程。她想，定婉一定會高興，一高興，身子說不定能好上許多。再吃上這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蛋炒飯，幸福的感覺就會包圍全身。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定婉這個好訊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東廂房，一手端盤，一手推門。進去她就覺得氣氛詭異，屏風後似乎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但看高度，又不像是站。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害怕地呼喚一聲：“定婉。”

定婉沒有回答。

窗子開了一半，此時正好一陣風吹來，拂在劉娥身上，凍得她哆嗦了一下。手中的盤子“咣噹”一聲掉在地上，蛋炒飯撒了一地。她瘋了似的推倒了屏風，看到了懸在樑上的定婉。

一動不動，已經死透了。

她抱住定婉的腿，還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她睜大著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一遍一遍地說：“定婉，吃蛋炒飯了。”

“定婉，吃蛋炒飯了！”

“定婉，吃蛋炒飯了……”

可無論她怎麼喊，定婉都沒有一絲絲回應。

她必須承認，定婉回不來了。

她永遠失去了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

心空了一塊，茫茫然不知疼為何物。

有什麼小物件掉下來，砸到肩膀，又“叮”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劉娥低下頭，看到了那支金色的鳳凰簪子。鳳凰口中，含著一顆不大不小、顏色熒熒的珍珠。

這是太后鳳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定婉留不住它，任由它跌到了腳底。

劉娥心裡的淚匯成了汪洋。

她可憐的定婉，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啊，本該高居慈寧殿，不惹俗世塵埃。然而她卻在塵埃裡過完了一輩子，現如今就連這簪子都要離開她。她這一生一直在失去，何曾得到過什麼？

劉娥能想象得到定婉臨死前的樣子，該有多麼惶恐孤獨啊。她甚至意識到兩人初見的時候，定婉心中就有了恐慌，只是定婉偽裝得太好，沒有讓她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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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失誤。

定婉有多重情，旁人或許不知道，但她是切身受益者，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她相信定婉第一眼看見自已時，是實實在在的歡喜。歡喜過後，便是害怕。

害怕自已貿然離宮出來看她，會成為有心之人實施攻訐的把柄。畢竟在先帝的旨意裡，自已才是趙禎的生母，假如當年真相被挖出，趙禎會如何想？就算養育了這麼多年，養娘又怎比親孃親？趙禎那孩子多半會覺得大娘娘心機深沉，害了生母，又使用奸計，矇騙了父皇。

他心中將會生出無限的嫌惡與憎恨，並一日勝過一日。沉睡的火山，總有一天會爆發。母子離心，反目成仇，輕則廢了太后，重則刀劍相向。

這樣的結果，不是定婉想要看到的。

定婉沒有退路。

就算她告訴趙禎真相，趙禎也不會相信。

畢竟劉娥手握軍政大權，趙禎極有可能會覺得生母是為了自已的前程而忍辱負重。

她賭不起，只能一死，反正時日無多，怎做都不虧。死了，劉娥就不會再惦記她，死了，這個秘密就永遠埋藏地下了。

劉娥找了把刀割斷繩子，小心翼翼地將定婉放了下來。她在割繩子的那一瞬間看到定婉有掙扎的痕跡，那是一個人瀕臨死亡時本能的掙扎。她無法想象定婉當時有多痛苦和絕望，卻在看到這痕跡時心碎難當。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碎裂一般的痛楚沿著胸口發散蔓延。

什麼是痛徹心扉？這就是痛徹心扉。

她跌倒在地，痛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直至環兒打著熱水進來，她還呆呆地坐在地上。緊接著師太也進來了，兩個人趴在定婉的屍體前“嗚嗚”地哭。她聽到她們不停地在她耳邊喊“太后”“太后”，關切又擔憂，她很想回應，但嗓子不聽使喚。

豈止是嗓子啊，連身體都彷彿不是她的了。她的靈魂被禁錮在身體的牢籠裡，默默地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