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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多年再見

劉娥眼眶脹澀,滿目荒涼,呆呆地站在原地,恍若石化。

環兒亦被驚到,雙目凝滿了淚水,明知應該先安慰劉娥,卻手足無措。

慧慈師太終於覺察出了兩人的不對勁兒,心中無限悔恨。好好兒的,多嘴說這些幹什麼?現在太后不高興了,她難辭其咎,想要解釋,又怕畫蛇添足,翕動了幾下嘴角,最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靜謐的夜晚,氣氛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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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東院的小路像黃泉,兩邊排開的古樹枝丫似冤魂猙獰的四肢。

空氣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起初那聲音低低的,聽著不算嚴重,然而片刻之後,便一聲高過一聲。尖銳、淒厲、絕望、無奈。劉娥只覺得千般愁腸、萬般情思全含在了那幾聲咳嗽裡,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覺得那人就要撒手離去。

劉娥面色發白,在環兒的攙扶下,又一次抓住了慧慈師太的袖子。這一回,她是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師太,咳者可是定婉?”

慧慈師太不敢看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劉娥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扔下師太快步向前。到了門口,那咳嗽聲更加令人心驚。劉娥再不能忍受,推門闖了進去。

只見屋子裡陳設簡樸無比,只放了一副桌椅和一個顏色老舊的櫃子,還有一些茶壺、茶碗、水盆、架子之類。桌椅後襬放著一個同樣老舊的屏風,聲音就是從屏風後發出的。

裡面躺的,就是定婉。

她發著燒,腦袋昏昏沉沉,就連劉娥一行人進來,她也沒有發覺。只是自顧自咳著,每咳一聲就氣弱一些。

劉娥繞過屏風,來到了定婉的面前。

這哪裡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定婉,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難看、形銷骨立。

劉娥艱難地坐下來,輕輕喚她的名字:“定婉。”

李定婉的眼淚在這一瞬間流下。

她沒有睜開眼,只是在聽到劉娥叫她名字時,一時情動,不自覺地作出了身體最本能的反應。

劉娥心酸得緊,替她拭去眼角淚滴。

李定婉這才感覺到有人真的在靠近她,不確信地睜開眼來。見到是劉娥,半分欣喜也無,又將眼皮子給合上了,自嘲地笑笑:“李定婉啊李定婉,你又在做夢了……姐姐她在皇宮,怎麼可能來這裡?”

夜色沉沉,昏黃的小油燈“嗶嗶啵啵”地燃燒著。其實無論人也好,蠟燭也罷,等到生命燃盡,留在這世上的便只有一抔灰塵。

劉娥不知道自已這是怎麼了,在聽到小公主早夭的時候沒有哭,在聽到定婉抱著孩子在佛祖面前求了三天三夜也沒哭,卻在聽到這一句恍如夢話的自嘲時,掉了一滴辛酸淚。

她挪開身子,用眼神示意太醫把脈。太醫把得小心翼翼,最後只告訴劉娥四個字——油盡燈枯。

必死無疑。

劉娥心中所有的希冀被打碎,輕揮著手叫太醫退下。她顫抖著執起定婉的手,溫言告訴她:“定婉,你仔細看一看姐姐,姐姐來了,真的來了。”

李定婉果然睜開了眼,仰起頭來。死水般的眼睛裡忽然多出了流光溢彩的顏色,像立春過後漫山遍野盛開的鮮花。

她在被子底下捏了捏自已的大腿,感受到了幸福的疼痛。疼痛好,疼痛意味著真實。撐著雙手想要坐起來,結果又引來一陣咳嗽。

她怕把病過給劉娥,慌亂地去抓床頭的白帕子。劉娥比她更快一步,取過來塞進她的手中。

定婉及時接住,捂著嘴咳。

劉娥分明見到帕子上的一抹血色。

但定婉不說,她就假裝不知道,命環兒倒了一杯水過來,殷勤地送至定婉的嘴邊,如哄小孩一般,柔聲安慰著:“喝口水,喝口水就會好。”

又騙她:“這回姐姐過來,帶了宮中太醫,其醫術不是那些鄉間郎中可以比的,你一定很快就能好起來。”

定婉還是如從前一樣好騙,聞言竟綻開了一個笑容,眼神繾綣又依戀地黏在劉娥的臉上,做了一個想依偎的手勢。

劉娥便和環兒一起,把定婉扶了起來,背後豎一個枕頭,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定婉開心得不得了,如熊一般撲進了劉娥的懷裡。她又哭又笑,說:“姐姐,我好想你。”

劉娥只覺得懷中多了一副骨架,硌得她哪哪兒都疼,從肉體到心靈,都備受煎熬。但她不能讓定婉看出她的心思,同樣報以笑容,又輕輕地拍了拍她嶙峋的背,說:“姐姐也一樣想你。”

兩人不知道抱了多久,一個不嫌棄,一個不怕被嫌棄。一直到定婉意識到自已蓬頭垢面,使勁用手背擦臉時,劉娥才喚過環兒,叫她去打點熱水來。

外頭慧慈師太候著,見到環兒自告奮勇領她去打水。

屋裡只剩下劉娥與定婉。

從前都是定婉替劉娥梳頭,這一回換過來了,輪到劉娥為定婉綰髮。劉娥曾無數次為趙恆盤發戴冠,卻一次也沒為定婉做過,每每想起,便覺遺憾。今日真好,遂了一次心願。

她的動作很輕很柔,髮髻梳得又高又齊整。其實定婉的頭髮並不好,除白髮過多以外,掉髮也很嚴重,握在手中,稀稀疏疏。但在劉娥眼裡,無論定婉變成什麼樣,她都覺得好看。

她拔下自已髮間的一根金釵,固定在定婉的髻上。那金釵尾部製成了鳳凰形狀,鳳凰嘴裡還銜著一顆不大卻成色極好的珍珠。是她最喜歡的一支,現在她轉送給生命中最重要的妹妹。

兩人默契依舊,配合無間,一個儘可能地多說,一個只管聽著。劉娥從兩人剛認識起,講到現在她做了太后,捨去中間那些驚心動魄的過程,就只挑順遂的、幸運的說。她知道,定婉喜歡聽這些。

劉娥好幾次想提起趙禎,告訴定婉她們共同的兒子有多麼俊朗多麼出息,可定婉時日無多,再生念想於身體不好。於是刻意避著這個話題,又怕定婉出言詢問。

然而定婉卻沒有問,沉浸在劉娥的講述中。聽著聽著,她忽然摸了摸肚子說:“姐姐,我餓了。”

劉娥高興壞了。

看定婉骨瘦如柴的樣子,一定很少進食,更準確點說,是身體拒絕進食。現在她想吃東西,劉娥簡直又驚又喜。她彷彿年輕了好幾歲,滿臉堆笑道:“你想吃什麼,姐姐親手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