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丁謂權勢已達巔峰,封晉國公,並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他終於成為了朝堂之上,立於最首的那個人。
劉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縱他權勢滔天,任憑他以權謀利,只一心著人到民間尋訪各種藥材,重金收購。晚上則日日宿在福寧殿,親自照顧病重的皇上。
在世人眼裡,她著實是一個忠君愛君的好皇后。
無一人知道她的愛恨交織,貪嗔痴纏。
更無人聽到,大權在握之下的她,靈魂深處發出的哀泣。
趙恆,這一生,終究是你負了我!
乾興元年二月十九日,趙恆於睡夢之中駕崩,享年五十五歲,死狀安詳。福寧殿外應劉娥的要求,種下了數枝梨樹。彼時正是初春第一撥梨花盛開的季節,劉娥往窗外看去,只見片片白色梨花掛於枝頭,如雪般純粹的顏色,在天地之間,柔和而清晰地開放著。
春意盈盈,萬物復甦。
年輕時珍貴而難忘的愛戀,終究是隨著趙恆的故去而散了。
她忍著疼痛,推開門,道一聲:“官家駕崩。”
眾人齊跪,低泣聲響成一片。
忽然有人驚呼:“皇后娘娘暈了!”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劉娥竟軟軟倒於門框邊上。
劉娥因傷痛過度而暈倒,殿內殿外忙成一片。幸得楊嫣嫣主持大局,才不至於亂套。
從前是劉娥守在趙恆的榻邊,現在是楊嫣嫣守著她。
楊淑妃一邊要處理皇帝的身後事,一邊又要照顧劉娥,這些年圓潤起來的身子,在短短几日之內瘦了下去。
十二歲的趙禎,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在將趙恆葬入皇陵以後,楊嫣嫣拿出“先帝遺詔”,上書——太子趙禎,性情寬厚,深肖朕躬,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念之年幼,特尊皇后劉氏為皇太后,掌軍國大事權,從旁輔佐。
以丁謂為首滿朝文武,均無異議,或不敢有異議。
無錯書吧趙禎自小視劉娥為生母,更是沒有意見。
從此以後,趙禎這個宋朝在位時間最久,也最英明的君主,開始了他的漫長帝王路。
能力與呂雉、武瞾齊名的一代賢后劉娥,也將攪弄時局翻雲覆雨。
她養了四個月的病,在大好的那一天,於承明殿召見群臣,將宰相丁謂趁先帝與她生病這幾年,瞞上欺下、架空兩宮、侵吞庫銀、剷除異已的惡行公佈於眾。
丁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大呼冤枉。
劉娥坐於高處,輕輕地彈了彈袖子,道:“何處冤枉?”
丁謂立即跪下,痛呼道:“臣,無一處不冤,不知是哪個佞臣使計害臣!望太后、官家明察。”
劉娥不慌不忙,自案上拿起厚厚一摞奏疏,忽然使力,砸在了丁謂的腿前,厲聲道:“彈劾你的,便就是佞臣嗎?那麼,按照丁大人所言,我朝出這佞臣廿餘位之多,是老身與官家過於昏庸了嗎?”
丁謂忙不迭磕頭,道:“不敢。”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現在不是同僚要對付他,而是太后見他權勢滔天,心生忌憚,想要除掉他。所以無論他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誤的。但就算死,他也要知道自已出差錯在哪兒,哆哆嗦嗦地撿起了地上的一些奏疏,打了開來。
一見之下,目眥欲裂。
參他的,竟一半是他的心腹。還有另一半,是他瞧不上的螻蟻。
劉娥考慮深遠,早就在與丁謂合作之時就處處提防他。她給予他全然的信任,一來是為矇蔽他的眼睛,二來,則是助長他的囂張氣焰。
一個本性鉅貪之人,如何能在饕餮盛宴面前管住自已的胃口?偏又吃相難看,珍饈美食盡攝於自已腹中,只留些殘羹冷炙,給那些唯他馬首是瞻的心腹。日積月累,心腹們早有怨氣。至於那些他所以為的螻蟻,更是沒有善待,動不動以官威壓之,榨其價值。
偏劉娥又不說什麼,任他為所欲為,還事事不瞞他,處處依賴他。眼見著劉娥與自已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甚至還為了救他將皇帝害了,丁謂更加得意忘形,把自已放在了太后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可誰曾想,太后竟然會卸磨殺驢。
他看著一地奏疏,每一本上都記錄著他的罪行,有理有據,不容反駁,而滿殿朝臣,也無一人出來替他說話,就知道太后是有備而來,自已今日無論如何都脫不了身了。
他恨得咬緊牙關,血自唇齒間滲了出來。多想在殿上說出太后背地裡授意他所做的那些事,在眾人面前揭露太后的真面目。可到底理智還在,懼怕劉娥手中的軍國大事權,怕因一時的口舌之快,害了自已的家人。
他俯首拜倒,對這些罪狀供認不諱,並主動道出家中藏銀的密道,願全部交還國庫。唯一的請求,是希望太后放過他的家人。
劉娥見他頗識時務,眼裡的殺機漸漸隱去,想了想,道:“新帝登基,仁德治國。老身念你有悔改之意,特赦你死罪。但你罪行累累,活罪難逃,就廢你相位,貶你全家至極南之島崖州,你且安心呆在那裡,老死……不得出。”
崖州,荒蕪之地,終年炎熱,是與冷宮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極端的存在。光是想想,丁謂就覺得餘生艱難。但他是全家的主心骨,他若倒下,他的妻妾子女們定也受不住。所以他只能活,就算再痛苦也得活下去。
他再次俯首磕頭,拜謝劉娥:“草民丁謂,謝太后不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