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早有心理準備,來不及傷心與失望。她算著時間,環兒就要來了,於是東拉西扯,把話題扯到了趙禎的身上,談起撫養孩子的那些忙碌又溫馨的小細節,又激起趙恆一陣追思。
終於,環兒推門而來。劉娥自她手中接過鼗鼓,在趙恆的眼前晃了晃:“官家可還記得,禎兒小時候最愛玩這個?”
趙恆點了點頭。
劉娥感嘆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兒隨母’。臣妾小時候接觸不到什麼小玩意兒,唯有一鼗鼓相伴。每每舅母打完臣妾,臣妾就會抱著鼗鼓睡覺,後來習慣了,覺得特別安心。現在臣妾叫環兒把禎兒的鼗鼓拿來了,就是想著放到官家的枕邊,也能讓官家獲得同樣的安心。”
在放下之前,她故作無意地搖晃了幾下鼗鼓,所作的曲子,是那夜在霜花樓與趙恆應和的那首。雖則只有短短几句,但風格鮮明。
趙恆猛然睜大了眼睛,整張臉都寫滿了“不可思議”四個字。在一陣複雜的震驚、懷疑、激動、喜悅過後,他慢慢冷靜了下來,帶著不確定的語氣,緩聲說道:“這曲子真好聽,是你自已作的嗎?”
劉娥回答道:“臣妾哪有那個本事,不過偶然得之。既然官家覺得好聽,那臣妾便替官家表演一曲。”
她彷彿沉浸在手中那個小小鼗鼓之中,忽略掉了趙恆的臉色。
趙恆從來都沒有想過,竟有人能用孩童的玩物奏曲。所以他一直都猜不到,與他鼓笛合奏的會是這麼一個小玩意兒。
他想起劉娥困在柴房時,被他扔掉的那個鼗鼓。
劉娥搖的曲子悲涼,分明是那夜他在霜花樓中所吹之曲。
他完全可以確定,那天與他合奏之人就是劉娥。曲能寄情,旁人或許可以模仿他的曲子,但模仿不了其中蘊含的感情,再加上劉娥搖鼓自成一派,極具個人風採,他一聽,便認了出來。
他以前一直以為那人是潘玉,並對此深信不疑。還因此對潘玉諸多包容,無形之中傷害了劉娥。
他又是驚喜,又是愧疚,支撐著坐起身來,對著牆上掛著的一柄笛子指了指,道:“朕今日技癢,想要吹上一曲。”
劉娥會意,從牆上摘下來交到他手裡,心裡歡喜,嘴上卻說:“官家身子尚未養好,吹笛又是個累人的活兒,臣妾擔心,官家會否吃不消。”
無錯書吧趙恆擺擺手道:“無妨,朕自已的身子自已知道。”然後把笛子放在嘴邊,低聲吹奏了起來。
吹的,正是劉娥方才搖出的那一曲。
這曲子初時十分壓抑低沉,處處悲傷。劉娥早就預設好了本子,當即一怔,緊接著淚花就湧到了眼眶裡,如透明的琉璃珠子般懸在睫毛上。將落未落,楚楚動人。
手微顫著,搖動鼗鼓。每一下,都擊在笛音的節點之上。
笛聲被打碎,變得不成調兒。一如往昔,趙恆吹不下去。
熟悉的感覺,將他們喚回了初遇的那個夜晚。十五歲左右的年紀,肆意張揚的靈魂。
他們都認出了彼此,異樣的情愫如野草般蔓延生長。原來穿過千山萬水,渡過漫漫歲月長河,心中惦念的人兒,一心想要尋找的答案,一直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劉娥情難自控,已泣不成聲。手中的鼗鼓握不住,“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趙恆亦是動情,雙目微紅,伸出手來,將她攬在懷裡。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心上,聲音有些微微顫抖:“是朕疏忽,以致錯過了你那麼久。但朕亦很幸運,因為朕……從未放開過抓住你的手。”
他頓了頓:“劉娥,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話?”
劉娥覺察到趙恆自稱的變化,好奇與疑惑一齊湧上心頭:“什麼話?”
趙恆掰過她的臉,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你為妻,朕……不枉此生!”
這原本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時刻,足夠她銘記一輩子。可臨時的情動與深思熟慮後的控制,在劉娥眼裡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她見時機成熟,掙脫開趙恆的懷抱,雙腿一曲,跪在了地上:“臣妾斗膽懇求皇上,收回丁府周圍的兵。”
暮色四合,幾隻老鴉飛過。
劉娥沒有時間了。
等到月亮的清暉灑遍大地時,周懷政兩兄弟就會動手。
冷宮那種地方,去過一次就已經夠了。更何況她現在有了牽掛,怎麼可能甘心被廢?
官家可恨!聽了幾個小人的挑撥就疑心於她。表面上是歸政於太子,可太子還這般小。主少國疑,趙禎單薄的脊背如何撐得起大宋綿延萬里的江山?
怕不是有人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讓趙禎成為又一個漢獻帝。
不,她絕不允許。她現在不只是為自已作戰,更是為了她與定婉的孩子。
若失去了她的庇護和匡扶,趙禎只能成為他人手中的傀儡。
她低著頭,看不見趙恆臉上的表情,只聽到片刻之後,頭頂傳來一句甚是平靜的詢問:“此事你從何得知?”
劉娥回道:“就在方才,臣妾收到了丁大人託人捎來的陳情口信,並附有信物。臣妾相信丁大人為人,定不會做出不忠不義之事,還望官家派人徹查,還丁大人一個清白。”
由始至終,只提到一個丁謂,不為自已分說半句。因為有求於人,所以不能撕破臉。因為有求於人,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往肚裡咽。
趙恆聽完,又是一陣沉默。
劉娥用餘光瞥見,趙恆寢衣下的手正緩緩上移,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心中忐忑不安。就在她等急了的時候,趙恆終於說話:“出兵的是何人?”
劉娥在心中苦笑一下,笑他至今還在裝。但裝是好事兒,說明他到底是被她感動了。於是她迫不及待地說道:“周懷政之弟,禮賓副使周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