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休被問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可誰知劉娥還有許多話要說,抓住破碗割傷了自己的手掌,以疼痛催生力量,咄咄逼人道:“不就是生在皇家,親情涼薄,你就這般恨天怨地,覺得全天下都虧欠了你?殿下今年貴庚?十六了吧!不小了,再過四年就可及冠了。在我們蜀地,十六的男子早已當了父親,為嗷嗷待哺的嬰兒四處做活兒,一日三餐全要計較。偶逢打仗,死傷不知幾何。你呢,含著金湯匙出生,吃喝不愁,躲在開封這個太平之地,有什麼資格作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來?”
此言一出,趙元休耳邊轟的一聲,多年來高高築起的心牆,從底部開始摧枯拉朽般的傾倒。
劉娥說得沒錯,他的人生不過四字——要死不活。
他早已對這人世充滿了厭倦和怨恨,故作瀟灑地活著。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又或者是被絲線牽住的木偶。他行是哭,走是哭,坐是哭,立是哭,不笑的時候是哭,笑的時候更是哭。到後來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能麻木不仁地活著。
所有人都羨慕他趙元休生來便是王孫貴胄,又有一個了不得的胞兄。只要他動一動手指,就有無數人吮癰舐痔,一呼百諾。
可身在其中,才知富貴不過是一潭泥沼。
越陷越深,越陷越絕望。
長兄趙元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太平興國初年,賜內東門別宅,封為衛王,在中書省辦公。沒過幾年就遷居東宮,進封為楚王。
只有太子,才能入住東宮。長兄的未來,一眼望去滿是繁華。
可有誰知道,繁花下面鋪滿了屍骨。血肉灌溉,冤魂叫屈。
無錯書吧這樣的似錦前程,不要也罷!
趙元休在劉娥的詰問中感到憤怒、委屈。她從未置身於他的處境,憑什麼說出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的話來?卻也震驚於她細緻的觀察力,精準的分析力,以及過人的膽識。
一擊即中,字字見血。
他藏了許久的心事被她說破,悲憤的同時竟感到了一絲欣慰。
他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叫劉娥的女子,找了幾根結實的乾柴坐下,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劉娥不怕他,挑釁似的:“此事說來話長,王爺要細聽嗎?”
趙元休伸了個懶腰:“本王有的是時間。”
“那就從兩個多月前京師戒嚴開始講。”
劉娥隨龔美出來賣藝之事早已記在張耆的本子上,但受恩於襄王一事卻沒有言明,此刻遇著恩人,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趙元休有些心虛。
那“侍衛馬軍司”指揮使周焱可是父皇的人,對父皇忠心耿耿,肯賣長兄一個面子,不過是因為長兄曾對他有過知遇之恩。狐假虎威的時候,趙元休不是沒有忐忑過。好在這一把賭贏了,救了不少的百姓。
能被侍衛馬軍司興師動眾包圍抓捕的人,怎麼可能會是那人派來的?
此刻他幾乎可以確定,他抓錯人了。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只能聽劉娥講吓去。
“我一直好奇,周統領口中的亂賊是誰?為何突然之間全城搜捕,卻又在短短几天之後恢復平靜?就好像一場戲一般,目的是演給他人看。”
趙元休的心又顫了顫,暗中腹誹:“他奶奶的,怎麼又給猜對了!”
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沒有漏過劉娥的眼睛。劉娥知道自己猜對了方向,越講越勇:“那時我雖不知亂賊是誰,卻也知道王爺和大皇子是站在亂賊那邊的。而你們共同對抗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們的親生父親,當今聖上!是什麼亂賊,能讓父子反目?又是什麼亂賊,值得皇帝大動干戈地演一場戲?”
本來這些事情,不是劉娥這個小小民女該操心的。只不過她心繫襄王,才會對這些事格外上心。
她原以為可在青樓打探到一些訊息,卻發現人人謹言慎行。關於亂賊一事,無人敢提。直到被抓入襄王府,聽見兩個打水的丫鬟細語。那水井就在柴房前面,劉娥斷斷續續聽到一些。
其中有一句——
“魏王和楚王先後遇上厄難,一死一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