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兄弟,你還好吧?”
柳篆見曲青萍始終不語,有些狐疑地歪頭問道,“你找到那位楚兄弟了嗎?”
曲青萍強迫自已回視過去,嚥了咽口水,艱難地穩住自已的聲線:“找到了,不過他出了些問題。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無錯書吧“如你所見,我們也出了些問題,”柳篆聳肩,“你要在這裡等楚兄弟嗎?可是這裡快要塌了。”
曲青萍搖頭:“不,我在找我的驢。你們把它拴哪了?”
柳篆扭身遙遙一指左邊:“在那邊,我帶你去吧,不過它好像很久都沒叫了。”
聞言,曲青萍心裡咯噔一下,跟著柳篆走到大殿左側的角落。
門外的光照不進這裡,他只能看見一大塊更深一些的色塊無聲地躺在地上,與之一併出現的,還有地上大片大片的暗紅血跡。
下一刻,柳篆淡淡的聲音響起:“啊,怎麼會……”
“你看見什麼了?”曲青萍猛地看向柳篆,顫著手指著地上,“那、那是什麼?”
“曲兄弟,生死有命,節哀吧,”柳篆拍了拍他的肩,越過他走到黑暗中,蹲下身仔細瞧了瞧,搖搖頭,“連塊整骨頭都沒有,救不回來了。”
曲青萍瞳孔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似乎此刻他能做到的,只有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臉上再也沒了從容的笑意,從最初的愕然與空白,逐漸變為了緘口不言。
“運氣不好罷了。”
他閉上眼,神色比廟裡的溫度還要冷上幾分,轉身向大門走去,“先出去吧,這裡太不安全。”
這句話剛一落地,兩扇朱門驟然被一雙漆黑的大手轟然拍上,只聽“砰”一聲巨響,一道黑影颶風般掠來,猛地砸在門上,驚起塵埃無數,滾滾塵煙轉瞬淹沒了曲青萍的身影。
“呵呵呵呵……”
電光石火間,又是一道幽藍的身影席捲而至,裹挾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怪笑,一手“轟”地沒入塵埃裡,似乎擊中了什麼,一道痛苦的悶哼隨之響起。
柳篆抖著衣袖,揮開面前喧囂的塵埃,抬目看去,倏地睜大了雙眼,目光驚懼無比。
“祂、祂怎麼……”
“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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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劇痛之中,何子萋好像聽見了一段斷斷續續的歌聲。
這段歌聲旋律極其柔和,就像是一首寧靜的安神曲,然而也許是由於她此刻神智不甚清醒,並沒有聽清歌詞是什麼。
她又凝神聽了聽,驀地發現這歌詞竟是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但很類似於梵文,亦或是藏語,亦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類的語言。
那低聲吟唱的年輕男聲音色十分溫柔親和,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歌來婉轉動聽,何子萋聽著聽著,心神不自覺安寧了下來,連內臟的絞痛彷彿都緩和了些許。
她依舊睜不開眼睛,只能勉強張開口,艱澀地問道:“你……是誰?”
歌聲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男聲用極其緩慢輕柔的語氣開口道:“求你、幫我救救……”
下一瞬,何子萋忽而聽到了風雪的聲音,眼前再度出現了幻覺,亦或是,陷入了一段人造的夢。
鵝毛大雪像是白花花的紙錢,頭頂上一道黑影掠過,鴉聲漸遠。
這裡不像是佛降山,佛降山上樹木葳蕤,而此刻入目所及,卻只是光禿禿的一片雪原,大雪紛飛天地不分,無端令人感到蕭瑟悽楚。
“請往前走。”
青年的聲音帶著一些口音,但由於那人刻意放慢了語速,並不難聽懂。
何子萋頓了片刻,沒動地方,只是開口問道:“救誰?”
“救救、我的徒兒……”
徒兒?
何子萋皺眉,一時有些分不清這聲音究竟是幻覺還是什麼。
在場的諸位哪個有師父嗎?
她不動身,那聲音也隨之消失,何子萋沉思片刻,她從不是踟躕不決拖延內耗的人,覺得對方並沒有惡意,便嘗試著向前邁出腳步。
製造這段夢境的人,與她說話的語氣與先前的獻斧仙姑大相徑庭。至少他是懇切、柔和的,而不是獻斧仙姑那樣帶著誘導和交易式的口吻。
況且,對方聲音虛弱異常,想必也不能把她怎麼樣,爛命一條就是幹吧。
何子萋向前挪了幾步,發現腳下雖是積雪,卻如履平地,與踩在土路上無異,並不難走,不知是夢境製造者有意為之,還是他沒有精力去構建更加完美真實的幻境。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猝然停住腳步,瞳孔微縮。
一座等人高的冰雕矗立在她前方不遠處,冰雕雕刻的是一個盤膝而坐的青年男子,他相貌清雅端方,雙眸緊閉,如瀑的髮絲披在身後,一直傾瀉到地上。
其栩栩如生,就像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浸透在冰水裡封凍起來。
何子萋剛剛站穩,方才那道溫和的男聲便從面前的冰雕中響起,聲音明顯比先前要清晰流暢許多。
“我乃地仙宵引,久居佛降山中上千載,得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於小成之法。我本為此山山靈,生於此山,修於此山,世人稱我曰佛降山神,我雖並非山神,時至今日,卻已不欲爭辯。”
“我初生靈能之時,感應上蒼召喚,命我與山巔古廟中的飲冰佛歃血為契,從此命運勾連,一損俱損,同生同死。”
“四百三十六年前,山中雪藤之影忽生靈智,我收其為徒,自此四百年光陰,日月往來如梭。其後數年,小徒化名楚無,在外遊歷世間,而我仍隱居佛降,不曾外出。”
“十三年前,無根樹降於佛降山,山中萬物逆轉更迭,再無春秋寒暑、旦暮朝夕。彼時飲冰佛已有與我互換之勢,我恐楚無因此受到牽連,便讓他不要回來……”
“小徒楚無……涉世未深,赤子心腸,行事不計後果,我若歸於天地,他恐是要隨我一同……”
“楚無他……天賦異稟,前途無量,不應隨我埋沒終生,煩請你……救救他……”
“大恩大德,來生必報……”
這些話彷彿是青年強撐著一口氣講完,他聲音越來越微弱,好似下一刻便要消散。
何子萋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連忙將心中的疑惑丟擲來:“那飲冰佛是個什麼東西?你倆互換,你變成了冰,祂變成了人?”
“是……”
她已經聽不太清宵引的話,語速更快了幾分:“是人就能被殺死,如果我們殺死飲冰佛,你能回來嗎?”
宵引默了片刻,話語中驀然滿溢位莫大的悲哀與憂愁。
“我與祂……性命相連,祂是天庭派下……鎮守佛降山生靈,散下靈氣,我與楚無皆因祂而生……祂並非惡者,只是祂在佛降太久,無根樹將祂逆轉……”
此話落下,何子萋心中計劃已成。
她雖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但聽宵引的語氣,之前與他們分別的楚無似乎遇到了什麼巨大的麻煩。
楚無幫過她,就算宵引沒有特意請求她,她也一定會救楚無。但眼下宵引提出了一個很好的破局點,這也許會幫到不少忙。
她緊接著又問道:“我明白了。我該怎麼救楚無?”
宵引卻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用如煙如霧的口吻,念出了兩句詩。
“入我門來先割愛,胡為舊路又重行。”
“娑婆世界多寒暑,一個皮囊幾度生。”
寒風呼嘯,大雪帶走了未盡的話音,漫無盡頭的雪原宛若收起的畫卷,在她面前緩緩合攏。
何子萋的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