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走了近乎一個時辰,何子萋靠著冰牆抱膝蹲下,哭喪著臉,無精打采地嘟囔,“又冷又累又餓又渴,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何時才是個頭……”
司馬沂肩上停著大蠍子,安靜地站在她身側,一言不發。當然,他也發不了一言。
冰洞裡安靜得落針可聞,何子萋實在無聊,轉身朝向冰牆,也不管對著裡面巨人的哪個部位,抬手敲了敲。
“咚咚。”
“空巴哇~”
就在這時,她腦海中猝然出現一個極為婉轉悅耳的女聲。
“空……巴……哇?此為何意?”
何子萋頓時全身都僵直了,這個場景頗為似曾相識。
對了!當初她和喬憶南第一次遇到逐徊本體的時候,那隻鳥就是用意念跟她們對話的!
那現在跟她說話的是……
“空巴哇,就是晚上好的意思,”何子萋嚥了咽口水,心想對方語氣沒有惡意,於是鼓起勇氣問道,“你是何人?你一直聽得到我說話?”
“吾居洄泠海之南,步先山之巔,乃無極無上九壬真君麾下,觀玉陳臺獻斧仙姑是也。”
那聲音悠揚而緩慢地說道,“自你敲響這寒冰,吾方可聽聞外界之聲。”
何子萋張著嘴,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這是真神仙啊!!
逐徊也是個神鳥,但畢竟跟她有簡訊交流,熟悉的通訊方式無形中拉近了兩者的距離,導致逐徊的神秘感實際並不顯著。
但此時此刻,詭譎的冰迷宮當中,她竟然喚醒了一個真正的神仙。
一瞬間,何子萋就理解了那時她在日帛村扮觀音,村長家的陳實見到她為何會那樣失態了。
獻斧仙姑繼續說道:“敢問小友,今夕何夕?吾等,又為何會從沉眠中醒來?”
今夕何夕,何子萋也不知道。
但這些神仙為什麼會醒過來,她可就有的說了。
“閣下可聽過無根樹?此樹生於桎梏罪者之山,百年一移植,今年就在佛降山,”何子萋道,“無根樹之心有逆轉萬物的功用,閣下甦醒,恐怕也是因為此樹。”
獻斧仙姑“唔”了一聲:“吾從未聽聞過無根樹。”
何子萋一怔,忽地想到了什麼,從袖中翻出郎月行給她雕的獨眼面具,啪地貼到左眼上。
接下來,她大概要聊一些機密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此樹為凡間之物,閣下在天庭不曾聽聞?”
獻斧仙姑卻道:“若連吾等都能夠影響,那樹定然並非凡物。仙者,從不會受阻於凡間之物。”
何子萋心道果然,緊跟著問道:“那或許,此樹為天外之物,墜落凡間遂落地生根。說來近年有一神鳥名曰逐徊,亦是自天外落於凡間,閣下可有聽聞?”
“不曾聽聞。幾時之事?”
“約莫四百年前。”
“吾自一千年前被困於此,千年歲月彈指一揮,不曾想,連天外來客前來拜訪都未能盡到禮節,著實失禮。”
何子萋聞言,皮笑肉不笑:“逐徊並非懷拜訪之意,以冥尊聞人寓之意,那逐徊蠢蠢欲動,恐是想取天庭而代之。”
她本是想勾起獻斧仙姑對逐徊的反感,畢竟佔地盤這種事,誰被佔都不樂意,神仙估計也無法免俗。
孰料這廝居然還挺高興:“取天庭而代之?吾拭目以待!”
不等何子萋發出疑惑的聲音,獻斧仙姑連裝都不裝了,直接激動道:“若是真有那一天,還請小友一定一定要來此地通知吾等,吾等早就看那幫白痴不爽了!哈哈哈哈!”
何子萋:“……”
壞了,忘了這幫神仙是被天庭貶下來的了。
“小友你是不知,從前天上從不養閒神,而如今,一事無成者久居高天,吾等功成名就之輩,卻要囚於這方寸之地。吾這心裡實在是憋屈啊!”
不是,這人說話是怎麼做到雅俗結合的??
看出來你以前是個武神了。
何子萋道:“聽閣下尊號,想必是位武神,怎會不敵那些一事無成之徒?若是不爽,直接打上去又何妨。”
“有妨。打不過。”
“……啊?”
“此事說來話長。小友你可知,神仙之法力,取決於凡人信奉之多少,不論出身背景來歷,強則強,弱則弱,信奉最多者,便是眾神之首,有通天徹地之威。”
“為了得到更多的信奉以穩固自身,吾等武神每日每夜為信仰吾等的凡人賜福祈願,如今想來,那時簡直比牛馬還累!”
“然事事多可悲,亦多可喜。信男信女心願了了,先天功德加諸吾身,吾等也會隨之提升,在天庭的地位亦是船高水漲。直到一千年前。”
“彼時恰好攬劍仙姑到凡間遊歷,發現竟有凡人妄論吾等的情愛緋事,還編書販賣,流傳甚廣,平白汙了吾等的清白!”
何子萋眉尖抽搐,她好像明白之後的劇情發展了:“你們雖知道這件事,然而天上人間相距甚遠,想制止也鞭長莫及,後來神仙戀愛的話本在凡間傳開,百姓們就更喜歡……那種神仙了?”
“正是此意,”獻斧仙姑的聲音帶著濃厚的激憤與厭惡,“吾等高天神仙,本應太上忘情,男女情愛這類俗事,怎可能出現在吾等身上?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則凡人之願念,是吾等之神力來源。愈發多的凡人看那類雜書,那些痴迷情愛不務正業的下等神仙愈發猖狂,不過兩百年,祂們便佔據了天庭的主流。而吾等,則被稱為‘罪神’,貶下凡間,囚於此地。”
何子萋隱約覺得,這件事與人界的靈氣枯竭脫不開干係。
不愛修煉只談戀愛的下等神仙霸佔了天庭,有實力的神仙卻元氣大減,囚禁於佛降山,這對人族修仙必然有著一定影響。
郎月行和她介紹這段歷史的時候,雖沒有說明靈氣枯竭的具體時間,但他說了,一千三百年前還有門派龐大興盛,而那時,正是這些武神當道。
武神們被囚,修仙大派也隨之沒落了下來。
如此看來,那些只談風月的神仙似乎充當了反派角色。
何子萋開口正欲再問些什麼,卻聽獻斧仙姑彷彿圖窮匕見一般說道:“小友,若你能將吾等從此地解救出來,待吾等報仇雪恨,必有重謝。”
“……”
何子萋簡直震驚了,這才是你跟我說了這麼多的真正目的吧?!!
你這一句話,讓之前建立的信任全部崩塌了喂!!
她頓時就不想相信這所謂的神仙了。
這神仙的是個什麼玩意,這就是個騙子。
話不多說,她轉身就走,誰知獻斧仙姑的聲音驟然變得尖利暴怒,在她腦海中兇惡地咆哮起來:
“你要去哪?!你給吾回來!!吾跟你說了如此之多,你今日必須幫吾解困!!!”
“不許走!!!否則,吾會讓你灰飛煙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去死吧!!!!”
無錯書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聲音之大,就像有數百個炮仗在何子萋耳畔齊鳴,亦如鑼鑔在她身後咣咣咣響個不停,她瞳孔驟縮,心跳止不住地加速,剎那間支撐不住身體,捂著心口軟倒在地。
她眼前突然浮現出一把好似能劈開天地的利斧,那玄鐵製成的斧頭比她整個人還要大,上面雕刻著駭人的鬼面。
那鬼面齜著堪比劍齒虎的長牙,雙眼大如銅鈴,眼裡血光迸現,對何子萋對視著,緩緩地,兩行血淚從鬼面眼中溢位。
何子萋睜大了雙眼。
順著頎長的斧柄向後看去,那是一雙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手,白冷冷的似乎是骨頭,又似乎是幾條細長的樹枝,蠕動的枝杈向四面八方支稜著,就像生長又萎縮的骨刺。
這雙手的主人,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七道猩紅的血液從她七竅流出,順著蒼白的肌膚綿延而下,染紅了雪色的毛領。
“閉眼!屏息!”
一道急促的男聲彷彿從天際傳來,又彷彿近在咫尺,何子萋來不及反應,數十根纖長銀針瞬間沒入她周身幾大穴位,止住了潺潺流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