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萋臉色變得煞白。
她甚至不知道柳篆是什麼時候和自已分開的。
是在那個拐角嗎?
為什麼他沒有跟上自已?不,究竟是他沒有跟上自已,還是自已沒有跟上他?
此時此刻,冰宮裡只有何子萋自已的呼吸聲,與火苗微弱的噼啪噼啪聲,火光讓幽深的冰壁亮起一團藍色光暈,而其餘未曾被照到的地方,藍得發黑。
這時,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何子萋回眸一瞧,一隻比巴掌還大的大蠍子利落地順著司馬沂的衣服爬到了他的肩頭!
何子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柳篆本人丟了,但他以另一種形態出現在了何子萋眼前!
柳篆可以透過蠍子的眼睛視物,這說明他可以看到她!
“柳兄,如果你能看見我,聽到我說的話,那就到大門那邊匯合,”何子萋盯著蠍子認真道,“一會兒我出去的時候,會沿路在牆上劃數字‘七’,若是你看見了,就順著標誌來找我。”
盯著蠍子說話這場面實在太瘮人,何子萋交代完立即撇開了頭,目不斜視地往回走去。
畢竟在冰洞裡,何子萋不敢把火點的太大,如此一來,照明的範圍也就非常小,她要在冰牆上劃字,就必須走到牆邊上。
無錯書吧冰洞隧道千篇一律,她粗略計算了一下,約莫每一百米會出現一個分岔口,經過這個拐角,就又是一個一百米的筆直通道。
何子萋不理解這些甬道為何要這麼修建,就像高速公路為了防止疲勞駕駛要設定彎道,這甬道修的那麼長那麼直,就不怕典獄佛追尾嗎?!
她走到一條甬道的盡頭,拔出竹中劍,將火光湊近冰壁——
“咕——”
“我靠!”
何子萋瞳孔驟縮,神色難得驚恐,猛地往後退了十來步。
在她面前的冰壁裡,封著一個巨大的……人。
以火苗那渺小的一角光亮看去,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側眉眼,這巨人應該是個女子,她被封在冰裡,臉上卻還化著妝,纖長的烏眉用螺子黛勾成雲煙,眼尾上挑,瞳孔泛著點點金光,直勾勾地衝她眨了下眼。
何子萋腦中閃過一絲靈光,又沿著這面冰牆往回走,果不其然看到了這巨人的鼻子、嘴唇、脖子。
整整一百米的冰牆,竟只關了一個橫臥的巨人。
雖說這女子一個腦袋就比何子萋整個人大,但不得不說,她實際上長得十分秀麗美豔,粉面含春,丹唇帶笑,連手指都白皙纖細,不染塵埃。
這巨人女子身上還穿著綾羅綢緞,衣帶縹緲似煙霞,美得不像凡間的衣物,不知是否出於冰凍的原因,那些披帛和裙襬竟是飄揚起來的。
她猶如飛天壁畫上橫臥的仙子,衣袂飄飄,髮髻華美,微笑俯瞰世間。
若非被封在冰牆裡,這貌美的女子就像個飄飄欲仙的神女。
等等……神女?
何子萋心裡冒出一個詭異的想法。
像是急於證實這個讓人不願相信的猜想,何子萋連忙跑向下一個分岔口,拐過彎,將指尖火苗抵到牆上。
她看見了一隻比她還要高的腳。
何子萋往後退了一步,緩緩吸了一口氣。
那些神仙,都被凍在了冰裡。
而且興許是無根樹逆轉的緣故,這些被困的神仙都“醒”了過來,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冰迷宮裡的一切。
這古廟,這座冰迷宮,竟就是關押天庭罪神的牢獄。
那廟門正對的那座冰雕佛像又是什麼?典獄長嗎?
何子萋晃晃腦袋,這些不是她該考慮的。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從這冰迷宮裡出去。
反正她是不想再轉角遇到愛了。
進來的時候走得急,忘了標記這茬,好在路程並不長,何子萋還勉強記得路,遂領著司馬沂在迷宮中到處亂竄起來。
另一邊。
柳篆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何子萋急著找司馬沂也沒怎麼說話,一路上安安靜靜,他夜視能力超出常人,用不著火光,也就忘了留意身邊的情況。
直到身邊那抹微弱的火光消失了一炷香之久,他才反應過來,自已與何子萋走散了。
柳篆:“……”
柳篆不禁幻想,如果跟他在一起的是郎月行就好了,郎月行是個話嘮,話又多又密,一旦走散了他立刻就能察覺到。
“嗚……嗚嗚……”
一陣嗚咽般的微弱風聲嗡鳴響起,柳篆猝然回過頭,冰洞裡仍舊一片漆黑,但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風聲響起,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風帶來的涼意。
柳篆遲疑片刻,轉身向後面走去,他總覺得,這冰洞裡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他這個人,自小百毒嚐遍,早已不吝生死。比起平庸的死去,他更願意用自已微薄的生命去探索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換言之,如果他畏懼死亡,那麼他根本就不會走上巫醫這條路,也不會加入四國通緝的落花社。
腳步聲在死寂的冰洞中迴響,柳篆邊走邊打量著兩側的冰牆,他總覺得這些冰牆不太對勁,但具體哪裡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
“咕嚕嚕……”
“什麼人?!”
柳篆眉目一凜,側頭向右邊看去,然而只瞧見一片漆黑。
他抿了抿唇,湊近冰面正欲仔細看去,右眼忽然閃過一絲微茫,他從右眼看到了一抹火光。
是何瘦玉的火!
柳篆睜大眼睛,他在那一抹微弱的火光中看到何子萋的臉,她似乎在說些什麼,但蠍子是沒有聽覺的,柳篆什麼也聽不到。
他看見何子萋嘰裡呱啦說完一通,轉身走開幾步,拔劍似乎要在冰面上劃字。
柳篆正想著這姑娘還挺聰明,做了標識方便找人和記路,然而下一刻,何子萋驀然滿面驚恐地從冰牆前蹦開。
她似乎看到了什麼。
柳篆心中疑惑,也走到冰牆跟前,探頭看去,頓時瞳孔縮緊。
冰牆裡竟冰封著成千上萬把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無一不有,形制古樸,皆如城門之高,間隔統一地豎立著,金戈鐵馬的殺氣彷彿隔著歷史撲面而來。
那些兵刃上有的還沾染了血跡,但沒有一把生鏽,在冰封中保持著它們最頂峰的模樣。
奇怪了,兵器不會發出聲音,那他之前聽到的聲音是從哪來的?
柳篆不禁蹙眉——況且,把這些兵器封在這裡作甚?何瘦玉不是說,佛降山裡關押的都是貶下凡間的罪神嗎?
不,不對,何瘦玉若是隻看到這些兵器,不可能嚇得直接跳開,她一定還看到了別的什麼!
柳篆有些興奮了起來,他懷疑何瘦玉看到了真正被關押在這裡的神仙。
他要快些找到何瘦玉!
思及如此,柳篆終於認真起來,他解下腰間繫著的青銅鈴,舉至耳畔晃了晃。
“叮鈴……叮鈴……”
“嗡——”
“……誒呀我去,怎麼又繞回來了?我明明記得剛才從左邊來的啊……”
“叮鈴……”
“如果這迷宮是活的可就糟了,也不知道柳篆看沒看見我的標誌……”
幻覺般迷濛的聲音在柳篆耳中迴盪,那聲音彷彿隔了一層紗,卻又如此清晰。他凝神聽了一會兒,旋即果斷地向前走去,隨後右轉。
他知道何瘦玉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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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古廟之外,無根樹下。
這裡已經被濃稠如泥沼的黑影盡數覆蓋,曲青萍大驚失色,猛地一抽紅珊瑚串,飛身幾個縱躍遠離了無根樹。
“呼……”他撥出一口白霧,躲在一群灌木叢後,悄悄探出頭去觀察。
遠遠望去,楚無怔怔地盯著前方,兩雙眼睛竟失了眼白,黑黢黢兩個洞就好似無底深淵,流動的影子在他眼眶中徘徊,下一刻,兩行眼淚般的黑水從他眼裡湧了出來。
那兩道黑水奔流向前,一道落入柳篆懷中人的眉心,另一道順著雪地潺潺蜿蜒,曲青萍隨之看去,只見那黑水徑直沒入了古廟的紅門之中,門口的小毛驢不安地嘶鳴起來……
無人至處,古廟正中的冰雕佛像悄然睜開了無喜無悲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