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大雪將三人一驢打得頭暈目眩,許是趕路匆忙,柳篆連睫毛上都掛著一層雪,也不知能不能看得清人。
何子萋提議到古廟屋簷下避一避雪,雖然那裡危險,但沒有人拒絕。
一番認識後,曲青萍又拾起老本行,自來熟地採訪起來:“柳兄是如何來到這佛降山的?”
柳篆:“我從馬僂城去往畫戟城,這座山擋了道,我就上來了。”
曲青萍:“……”
何子萋:“山擋道了,你不若將這座山剷平呢?”
“那將浪費很多時間,”柳篆斜覷她一眼。
“可是你已經在這座山上浪費六天了,”何子萋耿直道。
柳篆啞口無言。
曲青萍還欲問些什麼,驀地被何子萋輕推了一下,只聽後者道:“楚無消失了這麼久,你去找找吧。”
“?為啥要我找,”曲青萍十分不滿,“你莫不是想跟柳兄說悄悄話,所以故意把我支開?”
何子萋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人貴有自知之明。”
曲青萍瞬間大叫道:“你不是忠貞的寡婦嗎?!怎麼見到個好看的就挪不開步子了!”
柳篆大吃一驚:“曹姑娘竟已經成婚了?”
“我想跟柳公子說話,跟我忠不忠貞有關係嗎?”何子萋攤手,“你年紀不大想不到這麼迂腐哇,什麼年代了還男女大防呢?寡婦都在你跟前換衣服了。”
“你、你——”
“你什麼你?你你我我的,成何體統?司馬沂還被困在那座廟裡生死不知呢,快去找楚無救人啊!”何子萋義正言辭。
曲青萍氣得雙手直顫,最終撥出一口氣,將牽著小毛驢的紅繩塞給何子萋:“替我看好草泥馬。”
何子萋:“……”
怎麼感覺他在罵人?
等到徹底看不見曲青萍的身影,何子萋這才轉向柳篆,將紅繩塞進他手裡:“幫我拿下。”
柳篆一臉莫名其妙地拿過紅繩,隨後便見何子萋抬起左手摸向自已胸口,從衣襟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
“我是何瘦玉,新加入落花社的,曹衝是我的假名,在外叫我曹姑娘即可,”她鄭重地將書信遞給柳篆,“我在日帛村遇到畫皮客,他讓我將這信給你。”
柳篆接過信,有些怔愣:“畫皮客……是郎月行拉你進落花社的?”
何子萋點點頭:“我們在日帛村碰見了無情殿的人作惡,聯手解決了他們。郎兄看中了我的能力,而我也認可落花社的宗旨,便一拍即合了。”
“這倒是郎月行那喜歡勾搭人的解語花會幹出來的事,”柳篆盈盈一笑,三兩下拆開信封,一目十行地看過去,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日帛村的村民,都中了屍毒?”柳篆眉頭擰緊,眼睛裡好似要噴火,憂鬱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諷刺與暴躁,“誰說天地靈子的血可以解屍毒了?”
接著他又緊皺眉頭嘀嘀咕咕:“瘋了麼,天地靈子又不是萬能的,化屍散聽著像毒藥,其實卻是一種咒。天地靈子的血能解屍毒,呵,就像荔枝能解砒霜之毒一樣可笑……”
何子萋訥訥道:“那是天地靈子本人說的。”
柳篆:“……”
“那天地靈子功力不夠,說不準連大字都不認一個,還解毒呢,”柳篆冷哼一聲,扶額搖頭語氣傲慢,“好在郎月行還有點腦子,知道要找我,不然那一村子的人都得玩兒完。”
何子萋好像明白郎月行之前說的,“很多人忍受不了他的腔調”是什麼意思了。
“情況我已瞭然,能得到郎月行的賞識,你定是個不俗之人,”柳篆挑眉瞥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角。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柳篆,但道上的人更喜歡叫我的諢名,‘蠱遊醫’。郎月行應該跟你說過,我出身巫蠱世家,比起救人,我更擅長殺人。”
遊醫,何子萋以前聽說過這個詞,是指那些遊走江湖的民間醫生,常常手持串鈴四方遊走行醫。像扁鵲、華佗這樣著名的中醫大家也是遊醫。
何子萋瞟了眼柳篆系在腰帶上的青銅鈴,又看了眼他背後竹筐裡裝的瓶瓶罐罐,合理推測這人絕對可以做到自產自銷。
先用蠱蟲將人毒暈,再把人救活,多麼完美的一條產業鏈。
何子萋問道:“那救人和殺人,你更喜歡哪個?”
柳篆頗為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坦白地說了大實話:“自然是救人,我又不是什麼憤世嫉俗的瘋子,無怨無仇地,怎會喜歡殺人?”
“既然喜歡救人,那請先治療一下我的手,”何子萋將自已的右手遞了過去,“先前不小心被典獄佛弄斷了。”
柳篆托起她的手打量片刻,單手“咔嚓”一下,緊接著一股暖流順著相貼的肌膚流入何子萋的手腕,骨骼彷彿再生般接起,瞬間恢復如初。
其過程只有五六秒,且無一點疼痛感,簡直比現代醫療技術還高效便捷,什麼傷筋動骨一百天,在柳篆這裡仿若笑談。
不等何子萋直呼神奇,柳篆先大驚失色道:“這山上居然有典獄佛?!”
“你沒遇到過嗎?”何子萋也有些詫異,“這座山名叫佛降山,用來關押天庭貶下凡間的罪神……”
柳篆神情略顯恍惚,眼神是空洞的,但表情十分鄭重認真,聽完了何子萋的介紹,似懂非懂道:“沒聽說過這座山。”
而與此同時,他心裡不禁想到:如果是郎月行的話,大概就不一樣了吧,他讀過那麼多書,定然是知道佛降山的。
何子萋:“……”
“那你知道閻臺湖嗎?”何子萋又問。
柳篆搖搖頭:“沒聽說過。”
“那鬱主呢?”
“這是人名還是地名?”
“……逐徊呢?”
“唔——難道是枳寅國國君?我記得枳寅國國君的名字也是兩個字。”
何子萋扶額,這人真是無藥可救了。
知道你可能不是枳寅國人,但在來之前好歹瞭解一些當地的國情啊喂!
你是怎麼好意思說人家於小滿大字不識一個的!你倆半斤八兩吧!!
“郎月行沒跟你提過這些嗎?”何子萋狐疑,“他是知道鬱主是枳寅國國師的,他沒告訴你?”
柳篆乖乖地點頭:“告訴過,但忘了。”
何子萋:“……”
第一次見到比自已還容易讓人無語的人。
“那你知道典獄佛的特徵嗎?”何子萋試探性地問道,“比如,弱點之類的。”
柳篆思忖一二,正色答道:“不論何物,但凡是人身,周身便有活動的關竅,只要將那些關竅桎梏住,典獄佛又沒有再生之能,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何子萋恍然大悟,柳篆口中的關竅,大抵便是所謂的關節處,將關節困住或是擊碎,典獄佛自然也就不能動彈了。
雖然這也不太容易辦到,但總比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要強一些。
“你以前和典獄佛接觸過嗎?”何子萋問,“一會兒我們可能要跟典獄佛打起來。”
她雖沒有說清,但意思也很明瞭了,就是想讓他幫忙的意思。
然而,柳篆給出的答案讓何子萋也不明白這人有沒有參透她的隱喻。
“典獄佛只是小角色,我出手就夠了,”柳篆淡淡道。
他語氣淡然從容,但何子萋仍舊心存懷疑,司馬沂體術絕對不俗,都只能與典獄佛勉強齊平,甚至還對其造成不了一點傷害。
無錯書吧柳篆一個文文弱弱的遊醫,哪來那麼大的把握,能將典獄佛制服?
-
佛降山頂的另一側,距離古廟約兩百米處,曲青萍終於找到了楚無。
見到久違的黑衣身影的那一剎那,曲青萍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剛想呼喊楚無的名字,卻驀地被眼前的詭異場景震住了。
楚無跪在一棵參天高的、通體雪白的巨樹之下,低垂著頭,懷裡抱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
在他頭頂,那棵樹形似槐樹,樹幹須三人合抱,樹冠猶如一把巨大的白傘,繁茂的枝葉層層疊疊,細細看去,葉子竟是雪花狀的,在漫天的風雪中搖曳,分不清雪花和樹葉。
而在他身後,那棵樹懸浮在雪地之上,根系彷彿紮根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