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電馳星掣地衝出密林,放眼望去,左側不遠處赫然拔地而起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山巒疊翠,雲霧繚繞,如仙袂飄拂,似輕紗帷幔。
這高山突兀地矗立在平地之上,像是一個後天硬添上去的色塊,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這一看就充滿著生命威脅的場景,若是換作平日,何子萋是碰都不會碰的。
楚無在前面大喊:“往左拐,上山!”
何子萋一手升起堅實土牆捲過飛箭,一手猛拍大象:“行者聽見沒?往左上山!”
大象長鼻一卷,嗡鳴道:“我累了……”
何子萋:“吃得苦中苦,方為象上象,加油啊象行者!”
曲青萍學著何子萋的話,鼓勵小毛驢道:“吃得苦中苦,方為驢上驢,咱們跟上,駕!”
小毛驢搖頭晃腦地尥了個蹶子,緊隨大象向高山奔去。
鬱主的聲音從後方遠遠傳來,不知何故,何子萋竟聽出了一絲驚慌:“站住!那座山是——”
然而話未說完,三人已經進入了山界。
山腳下,一塊被荒草覆蓋的石碑被三人匆匆掠過。
那石碑上一行字跡模糊的血字,赫然寫道:佛降山,天牢重地,擅闖者死無葬身之地。
踏上山路的一剎那,何子萋腦中“嗡”的一聲,葛平臨死那聲淒厲的慘叫遽然迴盪在她耳畔:
“瘦玉!不要跟他們走!!不要去西邊,不要去畫戟城——”
參天古木枝柯交錯,遮天蔽日,在晝猶昏。初春涼風過山林,霧動雲湧,如波濤起伏,詭異變幻莫測。
何子萋瞳孔驟縮。
三人緊趕慢趕跑出一段距離,直到前方的山徑隱沒於迷霧之中,看上去實在危險,才停下腳步。
大象直接累癱在地上,何子萋開啟節能模式把它收起來,回眸望向來時的路。
“鬱主竟然沒追上來,”楚無扶著膝蓋大口喘氣,哈地笑了聲,“怎麼,連他也不敢上這山?”
何子萋扭頭問他:“這是什麼山?”
“一座荒山而已,叫什麼……佛降山,”楚無攤了攤手,不以為意,“佛祖的佛,降臨的降,名字唬人罷了,實際上什麼都沒有。”
曲青萍拿胡蘿蔔安撫完小毛驢,跟著點點頭:“嗯嗯,楚無從小在佛降山上長大的,這不也好好地活到二十二歲,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好歹四肢發達嘛。”
“……曲青萍,別忘了你現在是通緝犯,我隨時可以押你去功名臺換錢。”
“咦?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山下了,是咱倆這麼多年的同僚情嗎?”
“二位,閒聊往後放一放,先護送我去馬僂城,”何子萋將二胡琴袋丟給人偶揹著,自已展開地圖鑽研起來,“地圖上沒有佛降山啊?”
楚無莫名其妙地自豪一笑:“那自然沒有,尋常凡人上不來這山。”
“跟我來吧,我知道馬僂城怎麼走,”他轉身擇了一條路,抬手撥開擋路的枝椏,“提醒你一下,此處離馬僂城可不近。”
何子萋與人偶緊隨其後,曲青萍牽著驢懶洋洋跟在兩人後面。
這佛降山鮮有人至,山路皆是土路,東一塊石頭西一塊斷木,坑坑窪窪極不平整;山上樹木亦是亂長,松柏槐柳各長各的,有的枝葉垂至地面,被楚無一一伸手撥開。
沒安靜多久,小毛驢啐了口唾沫,曲青萍又開始作妖。
“曹衝姑娘……”
何子萋一激靈:“這荒郊野嶺的,能別跟叫魂兒似的嗎?”
“哦,好的,”曲青萍一反常態的乖巧,“咱們現在甩掉鬱主了,我可以繼續採訪你了嗎?”
“請講。”
“請問你身後這位小哥是啞巴嗎?”
何子萋:“……”
“是的,他是個聾啞人,”何子萋確真道,“他原本是日帛村民,我救過他一命,他就想以身相許。”
“呃,那你就答應了?”
“當然沒有,我是個忠貞的寡婦,”何子萋呵呵一笑,“我拒絕了他,但他不願放棄,希望在以後的日子用溫暖的真心打動我冰冷的心,就跟著我出來了。”
“真是一場蕩氣迴腸的偉大愛戀,”曲青萍感嘆,“請問他叫什麼名字呢?”
何子萋沉思少頃,答道:“司馬懿。”
前面的楚無疑惑道:“我不記得日帛村裡有姓司馬的人啊?”
“說來慚愧,司馬懿並非是日帛村生人,而是幼時走丟,被村裡人撿回來的,”何子萋絲毫不慌,“他被撿回村子的那年已有六歲,知道自已叫什麼,村裡人也就沒給他改。”
曲青萍用筆唰唰記下,隨後問道:“當時你說你與那菩薩有過交集,能詳說嗎?”
何子萋:“那菩薩實際上是一位高人假扮的,至於名字他沒有告訴我,但我從他與無情殿之人的對話得知,他來自落花社。”
此言一出,曲青萍和楚無異口同聲:“落花社?!”
“怎麼,很驚訝嗎?”何子萋不以為意。
“不,這一點也不足為奇,”曲青萍冷靜下來,怪異地笑了一聲,“落花社之人無孔不入逢亂必出,原來是真的。”
何子萋遲疑道:“落花社是什麼壞人嗎?”
“非也,非也,落花社裡雖是一幫通緝犯,但他們本質上都是極為正直善良之人,”曲青萍搖頭晃腦,目露追憶,“我也認識幾個落花社的人,他們……都很有趣。”
何子萋回眸瞥他一眼,又轉回頭去,笑道:“我也這麼覺得。”
曲青萍又問:“冒昧問一句,你那個大象是個什麼玩意?”
“就是大象啊。”
“哪個大象會口吐人言啊??!”曲青萍怒極反笑,“還有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大象會變成一張紙嗎??”
何子萋淡定道:“這是我的神通,你不懂。”
曲青萍:“……”
忽然,何子萋感覺自已臉上一溼,一滴水從雲端掉落在她眼睫。
“咦?下雨了?”
楚無抬頭看了看天,只見天際陰雲密佈,大風漸起,山中樹枝搖曳不已,幾隻燕子低低劃破長空,便知風雨欲來。
“先別採訪了,找個地方躲一下,”楚無立馬改了個方向,向前疾步奔去,“佛降山下雨可不是鬧著玩的。”
無錯書吧“這有什麼說法嗎?”何子萋問。
楚無邊跑邊道:“沒什麼說法,只是山路會更泥濘難走,還容易出孽龍。”
出孽龍是古代人對泥石流的叫法,何子萋瞭然,拽著人偶跟隨楚無在山林中亂竄了一陣,一炷香後,最終在樹影交錯之後找到了一個狹小的山洞。
然而幾人還未進洞,昏暗天空白光閃過,五秒後“轟隆”一聲,大雨瞬間傾盆。
潑天的雨水將幾人澆了滿頭滿臉,短短几步路,身上的衣物便溼了個透。
幾人跟後面有餓狼追殺似的,向山洞飛快跑去,曲青萍在後面亂叫:“我的稿子啊啊啊啊啊——”
楚無找到的洞穴雖窄,卻很深,裡面黑黢黢的,看不出深淺。
曲青萍的小毛驢被淋成了落湯雞,那叫一個不樂意,進了山洞就發癲似的狂叫,慌亂之中噴了曲青萍好幾口唾沫星子,楚無和曲青萍兩人合力才將其制住,拴在了洞口一處巨石上。
何子萋始終戴著郎月行給的斗笠,與另兩位毫無防備的男士相比,沒有被淋得很慘烈。
她將司馬懿安置在石壁邊上坐好,見狀好奇道:“它不喜歡淋雨嗎?”
“不是不喜歡淋雨,它是怕打雷,”曲青萍長長撥出一口氣,靠著石壁坐了下來,正欲捏袖子擦擦雨水,一看衣服上毛驢噴的唾沫,轉而用手抹了把臉,“小母驢,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怕打雷。”
何子萋:“它很喜歡噴人唾沫呀?”
楚無在一旁憋笑道:“不是喜歡噴人唾沫,它只噴曲青萍一個。”
曲青萍無言扶額。
何子萋笑問道:“這小毛驢有名字嗎?”
“沒有,我本欲叫它‘小唾沫’,被認識的所有人都嘲笑了一遍,但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高貴的名字能配得上它,”曲青萍心累道,“要不你起一個?”
何子萋十分正色地思考片刻,鄭重道:“不如叫它‘草泥馬’吧。”
楚無:“噗——”
曲青萍眉尖抽搐,露出似喜非喜似蹙非蹙之態:“為、為何?”
“在遙遠的涯西國,有一種生物就叫草泥馬,你們不知道麼?”何子萋神色莫測地豎起一根手指,“草泥馬就是很喜歡噴人唾沫,和你的小毛驢可能師出同門哦。”
小毛驢一尥蹶子,又朝著曲青萍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