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小滿不懂什麼是邪教,也不明白什麼是長生不老,她只知道,自已要除掉那些壞人。
可是那個領著木偶的白髮老人太強了,那些蟲子啃食了她的胸腹,露出了她天生烏黑的五臟六腑。
她疼得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在村長家,熟悉的老人站在她的床邊,站在他對面的,是自詡神醫的白雲歸。
白雲歸說:“我在村外撿到的這姑娘,見到她時她已經斷了氣,為了向你們證明那人頭黍含有劇毒,我自作主張剖開了她的身子,你看,這內腑漆黑,顯然是中毒已久了。”
他指了指於小滿烏黑的內臟。
村長滿臉的驚懼不安:“這……怎會如此,那我們……”
於小滿很想告訴他,她的內臟原本就是黑的,自從她可以控制地上的泥土後,有人教過她內視紫府,她的內臟當時就變成了黑色!
她必須要向村長解釋!
“此女已經身中劇毒,儘早埋了吧,”白雲歸拂袖而去,“她在泥土之外的每時每刻,都會有毒素瀰漫到別處,你們好自為之罷。”
白雲歸走後,於小滿立即睜開雙眼,求助地看向老村長。
老村長被她嚇得險些腿軟跌坐在地,他顫顫巍巍地探頭看過來,半晌訥訥道:“小滿……你還活著呢?”
“村長,他們是……壞人!我沒……中毒,黑黍沒……毒!”於小滿艱難地說道。
老村長愕然至極,瞠目結舌少頃,又支支吾吾地小聲道:“你說你沒中毒,那你怎麼證明呢?”
於小滿劇烈地搖頭:“他要……殺我……我還活著,他卻要把……我生剖……”
“你……你聽我說,我還活著,他卻……說我斷了氣……他一個神醫,怎會……怎會分不清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她不清晰的口齒此刻彷彿咬牙切齒,老村長瞳孔驟縮,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於小滿說的很有道理,白雲歸自詡神醫,又怎會看不出於小滿還活著,就把人活生生地開膛破肚了??
但……
他不敢把全村人的性命,押在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傻子身上。
白雲歸也許確實不是神醫,他來到日帛村或許確實別有用心,但這並不能證明,黑黍就是沒毒!
不然於小滿的內臟烏黑,又該如何解釋?
不管怎樣,先停種了黑黍再說。
老村長好歹也是看著於小滿長大的,如果沒有被逼到極致,自然做不到把她活埋,只是將她安置在了自已家裡。
然而事事不遂人願,很快,就有東西把他逼到了極致。
日帛村大旱了。
沒了雨水,日帛村附近又無河流,原本適宜種植的黑黍又不能吃,人們自此徹底斷了糧。
老村長忽然意識到自已似乎觸犯了天條,所以遭到了天譴。
他不敢去問白雲歸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敢讓白雲歸發現自已沒有按照他的吩咐,送於小滿入土。
於是,年逾古稀的老村長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以老獵戶的墳墓雜草太多需要清理為由,將重傷未愈的於小滿騙到了村西的荒地。
無錯書吧接下來的事,不言而喻。
於小滿對自已庇護的村民毫無防備與反抗之心,直到陳氏父子一鏟一鏟的土將她生生活埋,她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她心裡並不難過。
教她內視紫府的那個人告訴她,世上有個地方叫作地府,人死後便會去往那裡,等待著轉世投胎。
近年來,地府裡等待投胎的鬼魂日益增多。新死之鬼,等上二十年能喝到忘卻前塵的孟婆湯都算幸運,若今時死去,沒準還能見到滯留在陰間的老獵戶呢。
臨死之前,於小滿為日帛村的人們做了最後一件事。
她躺在地底,更能切身地感知到大地的氣息,每一塊鬆軟的土壤,每一滴流淌的溪水,皆在她清透的雙眸之中。
村外的溪水被她引來,很快便被村民發現,於是日帛村眾人都搬到了西邊來。
於小滿終於放下了一顆沉甸甸的心。
可就在她在稀薄的空氣中安心等死時,一個不速之客又將她挖了出來。
白雲歸將她放到一個岌岌可危的木棺材裡,每日亥時都會趕到村西,把棺材從湖底召出來,將一縷黑煙從她破開的腹腔塞進體內。
神魂所化的黑煙不斷侵蝕著於小滿的神智與魂魄,他們將她的身軀當作慧長老養魂的容器。
可他們忘了,於小滿從來沒有死去。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永遠不會放棄,挽救那些無辜的村民,幫助那些願意施以援手之人,她情願以已身之血,求一個圓滿的結局。
縱使在外人看來,那些螻蟻或許並不值得。
她叫小滿。
所以,她一輩子都在追求著那所謂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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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的友人六載先生曾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郎月行莞爾一笑,語氣安慰道,“小生認為,既然守護日帛村是她的‘道’,她堅守了,此生便值得。”
話雖是這麼說,但何子萋心中還是很難平。
她曾幫助過一群白眼狼……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已的功德都不乾淨了。
“既然她的心願如此,我們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郎月行嘆了口氣,揮筆將守村人尚未僵硬的屍身收進一幅空白的畫卷裡,“一個村子那麼多人,也不知劑量要用幾何,這樣不是辦法……”
何子萋恍惚地跟著他起身,郎月行又揮筆在她身上勾畫兩下,她又變回了那個可憐兮兮的小乞丐。
她呆呆地看著郎月行將思緒被困在畫中群山裡的女子們放出來,那些女子便如同沒看到身後有人一樣,嘻笑打鬧地抱著衣服走遠了。
直到此刻,她還在腦中不斷回憶著於小滿傳輸給她的記憶,她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
於小滿是怎麼知道自已的內臟是黑色的來著?
對,那個教於小滿內視紫府的,是什麼人?
那個神秘的男人在於小滿四歲時出現,那時她剛剛與大地產生了共鳴,天地靈子的天賦方才顯露,便被人找上了門。
這人相貌平平,衣著普通,不知是不是偽裝。他從沒有透露過自已的名字,只是讓於小滿叫他“師父”,傳授她一些常識與法術,並且自始至終沒讓老獵戶發現。
若是沒有他,恐怕就連於小滿也會聽信白雲歸的鬼話,認為自已中毒了。
這看似一筆帶過的人物,卻是整個慘案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環。
“郎兄,向你請教個事,”何子萋邊走邊問,“你知道什麼叫‘內視紫府’嗎?”
郎月行微愣,思索片刻,才答道:“小生在一本古書上見過,好像是上古仙人慣用的一種法術,能夠看到自已體內的修煉狀況。”
上古仙人??
何子萋眉尖抽搐,根據她品閱各類修仙小說的經驗,她本以為這“內視紫府”是個平平無奇的修仙基本操作,大街上隨便抓一個懂點法術的人都會的那種。
沒曾想,這竟然已經是個老字號了。
如此看來,於小滿的便宜師父,居然是個上古仙人?
仙人撫我頂,結髮也受不了長生。
“據說,上古仙人皆曾為人身,但身具天賦,與天地五行相鉤連,那時的人,稱之為‘靈根’,”郎月行回憶著書中內容,繼續解釋道。
“有靈根之人則可以修煉,具體怎麼個修煉法書中並未詳談,但小生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修煉時體內會結出一些靈氣結晶,可以透過內視紫府的方法來檢視。”
何子萋表情有些複雜。
什麼靈氣結晶,那恐怕是金丹和元嬰。
這描述……那所謂的上古仙人,不就是修仙小說裡的修士嗎?
四伏大陸雖是封建時代,但法術體系與那些修仙小說大相徑庭,何子萋本以為這裡沒有那種需要經歷煉氣、築基、金丹、元嬰等等境界,最終得道飛昇的傳統修士。
難道那些修士原本存在,但都在很久以前就飛昇成了仙人?
可是如果以前有修士的話,為何如今再也看不到那些過往的仙門遺址?雖然她混跡於凡人城鎮,但來到這裡這麼久了,總不能連捉風捕影都做不到吧?
除非是,那些修士連帶著仙門宗派一夜之間從歷史上被抹消了。
“郎兄你說,如今世上,是否還有那種天生就身懷靈根之人呢?”何子萋直言問道。
“自然是有的,這類人便是天地靈子,那守村人也是其一,”郎月行略顯無奈地攤手,“只不過天地靈子太過遭人覬覦,若無專人保護,很容易夭折,今時今日數量已經十分稀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