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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降大任

郎月行匆匆回到了村西湖畔。

可他心裡卻是一點也不匆忙的,一來他捉住了無情殿長老的一縷魂魄,已是收穫頗多;二來,天幕攔著鬱主,對他與何姑娘來講都是好事,總之他現下是完全不著急破開天幕了。

只不過此行遇到了無情殿人,接下來還得回一趟落花社總壇。

落花社的人,日常即是如此——遊山玩水,碰到了天災人禍就出手相助,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然後繼續遊山玩水。

若是遇到邪教徒,儘量活捉,即刻押回落花社總壇,然後繼續遊山玩水。

當然,在遊山玩水的途中,還要小心不要被官家神教派系注意到,避免惹事。

畢竟他們,可是一群十惡不赦的通緝犯啊。

落花社在最初,只是由九名在逃通緝犯組成的、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民間遊俠組織。後來遊走江湖,不斷收留心存善意且實力強大的通緝犯,規模不斷擴大,也逐漸走進了世人眼簾。

以現有四大國度的律法,想要成為通緝犯,也是比較簡單的。

並非只有壞人才會觸犯律法。

換言之,不是通緝犯,都進不了落花社。

儘管大家都是在逃罪犯,不少被四大國度口誅筆伐,在一眾迫害百姓的邪教中,落花社亦如洪水猛獸,遭人忌憚。

雖然我是戴罪之身,但並不影響我審判他人。

面對各類官方或民間宗派的追殺與仇視,落花社勝在無組織無紀律,各玩各的,被抓到也不會供出同夥蹤跡,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同夥在哪。

郎月行便是最初創社的九位元老之一,平生第一愛多管閒事,第二愛招攬賢才。

是的,他認為何姑娘就是個賢才。

這何姑娘縱然來歷神秘,身份成謎,世人皆知她不知,舉世迷惑她門兒清,但實力絕對不俗,行事頗有靈性,還有俠肝義膽最為難得。

最重要的是,她是個板上釘釘的通緝犯,人家國師都上趕著將其緝拿歸案。

這種人才,不進他們落花社著實虧大了啊。

瞧著何姑娘也是個疾惡如仇助人為樂的善人,應當不會嫌棄他們落花社吧……

郎月行一邊在心裡美滋滋打著算盤,一邊御劍向湖邊飛去,還差著半段路,便聽一聲大叫響徹雲霄。

“我不喜歡土木工程!!你給我收回去啊!!”

“你不要死啊啊啊!!!”

郎月行:“……”

何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抖擻呢。

他並不擔心何姑娘會遭遇不測,慧長老遁走,留在守村人身體裡的就是守村人本人,她作為一方守護靈,自然不會傷害良善之人。

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放心地借走了何姑娘的劍。

郎月行趕到湖邊尚未落地,便在雲端瞧見一襲白衣白帽的何子萋跌坐在地,臉上盡是惶恐,而守村人匍匐在她身上,嘴唇蠕動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何子萋滿面驚恐地搖頭,下一刻,

噗——

守村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殷紅的血液如噴泉劈頭蓋臉澆了何子萋一身,白衣瞬間被染成血紅。

何子萋的目光都渙散了。

守村人吐完血,微微一笑,軟軟地倒在了何子萋懷裡。

郎月行瞳孔驟縮。

眼看著何姑娘快被嚇哭了,他連忙御劍落地,將不省人事的守村人從何子萋身上扶起來,輕柔地放置在旁邊。

“何姑娘,你還好嗎?”

郎月行湊到何子萋身前,見她一臉呆滯,不忍地嘆了口氣,從懷中翻出一塊白帕子,細細地幫人將臉上的血擦乾淨。

“……她說,她是天地靈子,她的血可以解除世間一切劇毒,包括白雲歸下給村民們的化屍散,”何子萋說著話,眼珠卻木訥地一動不動,“但她的神魂被無情殿的人汙染了,髒了。”

“她讓我殺了她,毀掉她的神魂,這樣她的血液還能保持純淨。”

“可、可是我怎麼會殺死她呢?我根本下不去手啊。”

何子萋的瞳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好像冷得不行。

她的聲音氣若游絲:“所以……她就自毀元神了。”

“元神沒了,就意味著三魂不全,她再也進不了地府,再也無法投胎轉世,就這麼消散於世間。”

“可是這個村子的村民一點也不尊敬她,他們不知道守村人一直在保護他們,他們只知道,她是個孤苦伶仃的瘋子。”

“白雲歸暗算她,將她重傷,剖開她的胸腹,但她身具靈力,怎可能那麼輕易就死掉?村長看出來她沒死,卻還是聽了白雲歸的話,把她活埋了……”

說到這裡,何子萋終於抬眸,看向對面的郎月行,目光中竟含著一絲罕見的無助與茫然,“為了這群人,永世不得超生,真的值得嗎?”

-

守村人強行灌輸給何子萋的,不僅是自已從天地靈蘊獲得的神通,還有自已的一部分記憶。

她說不清楚話,想表達什麼東西,只能透過這種方式了。

守村人平日裡就瘋瘋癲癲的,記憶更是斷斷續續,彷彿原本完整的膠捲被剪斷後胡亂地拼接起來,錯亂,卻又能讓人看懂。

這姑娘是個孤兒,尚是嬰兒便被父母遺棄在畫戟城西郊的樹林裡,好在樹林中車馬不多,人煙稀少,啼哭兩日後,奄奄一息時,終於被日帛村一位老獵戶撿走。

老獵戶夙遭不幸,四十歲喪妻喪子,此後也沒有再娶的意圖,本打算就這樣孤獨終老,卻不想天降鴻運,讓他在知天命之年得到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是在小滿那天被撿回家的,獵戶姓於,她就叫於小滿。

然而,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天降鴻運。

於小滿長到四歲時,老獵戶恍然大悟,這女孩為何會被父母遺棄了。

她是個傻子。

她不僅傻,還癲。

尋常孩子玩泥巴的時候,她在吃泥巴;

尋常孩子在雨後抓泥鰍的時候,她一條條將被抓出來的泥鰍放回土地裡;

尋常孩子吃飯的時候,她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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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只會說出一些令人不明所以的咿咿呀呀,永遠說不出人話。

很多人都勸他儘早把這傻子扔出村子,本就不是日帛村的人,吃著日帛村的飯,住著日帛村的房子,卻一無是處遊手好閒,他們忍她很久了。

但獵戶不想放棄她。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孩子,太容易被人欺負了。

恃強凌弱,人之本性,畢竟自然萬物便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打了一輩子的獵,他對這些再瞭解不過。

但命運又一次捉弄了他。

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於小滿仍舊學不會說話,可老獵戶卻一天一天白了發。

於小滿的異樣早已被同村的人發現,大人們無聲地歧視她,小孩子朝她扔果皮扔泥鰍,但她唯一會做的,就是將尚存活的泥鰍送回大地。

冥冥之中,她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反抗他們,強者應該保護弱者,就像她應該把那些泥鰍放生大地。

因為——

天,選擇了她。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又是兩年過去,老獵戶重病。

於小滿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床前,看著守護了她十六年的父親憔悴的病容,她的心都要碎了,可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她只會流淚。

因為於小滿的事,老獵戶可以說和全村人斷絕了聯絡,此時病重,村醫壓根置若罔聞,別人更是毫不在意。

沒過多久,老獵戶便在床上斷了氣。

“爹……”

那一夜,於小滿忽然學會了說話,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直到此刻,才看清了這個世界。

彷彿直到此刻,才終於有了一絲人性。

她學著日帛村民的樣子,將老獵戶埋在了村西的荒地,她靈活自如地掌控著泥土的流動,她生來便會這個。

沒有了老獵戶,於小滿在日帛村的生活愈發舉步維艱,村民對她的蔑視日益猖狂露骨,甚至有男人看上了她清秀的面容……

於小滿只是和以前一樣,瘋瘋癲癲,咿咿呀呀,目光痴傻。上一任的守村人老死了,村長便讓她繼任。

她很榮幸自已能夠成為守村人,她希望自已能為村子消災擋難,把所有的噩運擋在自已身上。

村裡的紅白喜事她都會主動去幫忙,看到那些死去的老人,她總會想起老獵戶。

在她看來,生與死,都太過匆匆了。

所以她不怕死。

所以,當她察覺白雲歸要對日帛村的村民暗下毒手時,她義無反顧地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