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無數白霧從棺材縫中飄出,如凝實般落在原本盛滿湖水的巨坑中,使得周圍溫度驟降,如墮冰窟。
等到白霧薄薄一層覆蓋住整個土坑,那棺材驀地開始劇烈抖動起來,並且從內發出不斷的咚咚聲,好像裡面有人在瘋狂撞擊著棺材板。
包裹著棺材的淤泥只褪下去一半,但也足以看出,這棺材並不結實,就是用木板草草釘成的,極其簡陋,一碰就散。
初春時節,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然則此情此景,令人背後生寒,卻不輸臘月霜天,朔風凜凜,滑凍凌凌。
這妥妥的靈異片走向啊!
“不對,”郎月行眉頭緊鎖,上前將何子萋攔在身後,沉聲道,“那裡面的,不是守村人。”
何子萋顫抖著放下二胡,轉而拿起酹江月,顫著聲道:“你要不把白雲歸放出來,讓他探個路?”
“……”郎月行無奈,“他沒手沒腳的,如何探路?早知如此,就應該把那人偶帶來。”
“人偶弄壞了你修呀?”何子萋不樂意了。
“小生自然能修……不過他好像快要出來了。”
何子萋轉目望去,只見棺材抖動愈發激烈,“砰”的一聲,棺蓋猝不及防被掀開!
那粗劣的木板被震得開裂,噼裡啪啦,一條條裂紋如崎嶇的電光般橫亙在棺材板上,良久,一隻髒兮兮沾著土、卻纖細修長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扒上了棺材。
那顯然是一隻年輕女子的手。
郎月行已經抬起了筆。
心驚膽戰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的慢。
何子萋覺得自已等了十來分鐘,那隻手才漸漸地有所反應,五指用力抓緊木板邊緣,帶動整個上半身坐了起來。
棺材裡的人,並沒有何子萋想象中那麼駭人。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年輕姑娘,長相還算清秀,但像是八百年沒碰過水,發如亂草,形如枯木,兩眼直直地望向前方,空洞洞的,似蒙了一層陰霾,不見半點光亮。
何子萋與郎月行面面相覷。
不等他二人說話,坐在棺材裡的姑娘忽然像提線木偶一樣垂下頭,看了看自已的身體,又抬頭看了看自已的手。
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這不是我想要的長生不老!!嗚啊啊啊啊啊!!!”
她一邊哭著,身上頭頂上一邊源源不斷地冒出黑氣,似乎再看一眼就會爆炸。
何子萋:?
這是挖出來個精神病人??
“這是誰……嗚嗚嗚嗚,我是誰?這裡是哪?白雲歸呢!!”
“看來是無情殿的人,”當敵人開始發瘋,何子萋就會冷靜下來,“放白雲歸出來跟她對峙吧,這倆要搞內訌。”
郎月行也有點懵,但眼下這個情況,要麼他一招秒了這棺材女,要麼就只能把白雲歸放出來,讓她恢復神志。
他展開關著白雲歸的卷軸,這死老頭竟已經在裡面安然入睡了。
“我就說你這畫牢只適合載人趕路吧,”何子萋快速吐槽道,“他這輩子估計也沒睡過這麼踏實的覺。”
郎月行也頗為無語,伸手徑直將白雲歸從畫卷裡像拎小雞仔一樣拎出來,啪地甩在地上。
無錯書吧這麼一摔,配上棺材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吼,白雲歸一個激靈便從睡夢中脫離出來。
“白雲歸……白雲歸你給我出來!!!”
四肢殘缺的老頭一現身,棺材女好像察覺了什麼,倏地轉頭看向了他這邊。
而這時白雲歸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驚悚地看向何子萋二人,恐懼地大喊:“你們怎麼把她放出來了?!!”
“不——白雲歸,你不是白雲歸,你是傀儡!!白雲歸呢!!!給我解釋!!”
棺材女說著閃電般暴起,烏青鋒利的長指甲直奔白雲歸的脖頸而去。
何子萋注意到,這姑娘的胸腹被人剖開了,裡面的肝脾腸胃黑漆漆一大片,宛若被墨染的一般。
這是守村人的身體!
守村人的身體被無情殿的人佔了,那她本人呢?
何子萋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祖宗!祖宗!小的陣還沒布完您就醒來,看見的是那什麼……半成品!您如今是半成品!息怒啊慧長老!!”
慧長老?
可這長老看著一點也不慧啊!
白雲歸那張如古樹皮的老臉被慧長老的指甲撓得血肉模糊,鼻子被削了下去,眼珠子碎了半隻,搖搖晃晃地掛在眼眶上,駭人至極。
他被郎月行抹去了四肢,只能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春花之晨露,夏蟬之薄翼,秋月之白霜,冬雪之融水,小的已經取到冬春,那夏秋未至,小的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聽到這句話,慧長老臉上猙獰的表情才平和一點,但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勃然大怒起來:“那你為何要把我裝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裡?!你是有什麼癖好嗎!!”
“噗嗤。”
何子萋不小心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慧長老目光如刀,眨眼間射向何子萋。
“我想到了高興的事,”何子萋攤手。
“什麼事?”慧長老仍舊面色不善。
“呃……我相公生孩子了。”
何子萋一臉堅定。
慧長老得到了答覆,這才把臉轉過去,繼續催促白雲歸:“你趕緊把我挪到別的軀殼裡去,我不習慣用女身……等等誰家相公能生孩子啊 !!!”
慧長老憤怒至極,狠狠轉過瞪向何子萋,然而他確實不習慣這副身體,腦袋轉了身子沒轉,脆弱的脖子頓時發出“咔吧”一聲。
“啊啊啊啊啊!氣煞我也!白雲歸!!!”
“慧長老,這具身體實乃此村的守村人,她通了天地靈智,是最適合養魂的!”
白雲歸怕死怕得緊,也不顧在場還有外人,將無情殿機密一股腦全倒了出來,“屍人血遠遠不夠,空山夜苔亦不到盛放之時,小的好不容易找出一個天地靈子,雖是女身,還神智不全,但這世間難有兩全法啊!”
好一個世間難有兩全法。
何子萋越聽越神情複雜。
別的先不提,但……屍人血是指……
日帛村的村民們……
細思極恐。
還有,這老頭在撒謊。空山夜苔明明每晚都會盛開,他卻說沒到盛放的時候。
看來無情殿裡,規矩也沒那麼森嚴。
亦或是說,慧長老傻得很好騙……
一旁的郎月行同樣面色沉重,他明顯知道更多,但此時並不是科普這些的時候。
他默默提起筆,應該是要動手了。
動手前,郎月行對何子萋小聲囑咐道:“守村人的魂魄仍在這副身子內,切記不要弄死她。”
何子萋渾身一震:“你能看到別人的魂魄?”
郎月行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小生有秘法,能看到魂魄的數量,她體內有兩條魂魄。”
何子萋放心了,“那你能把那個慧長老的魂魄揪出來嗎?”
“……小生倒也不是神仙。”
另一邊,白雲歸仍舊在和慧長老狡辯,沒有注意到何子萋這邊的動靜。
殊不知危險即將來臨!
“嗖——!”
竹中長劍被何子萋像扔標槍一樣擲出,如同九天巨雷重重擊中老者正喋喋不休的嘴,穿膛而過,將他整個人釘在血染的大地之上。
與此同時,郎月行雙指作刀劃開自已左手掌心,提筆沾取鮮血,直指棺材中的慧長老。
“畫心。”
話音落地,原屬於守村人的那張清秀小臉上正中兀然浮現一條血痕,血線從額頭經過鼻尖,走過下巴,急轉直下沒入衣領,將她整個人一分為二。
“傷她右側。”
郎月行只留下這一句話,便如離了弦的箭矢般飛掠出去。
慧長老反應迅如雷電,她右手青筋狂跳,掄起身側的棺蓋便朝郎月行砸了過去。
郎月行墨黑的雙眸倒映著撲面而來的棺蓋,不等他反應,棺蓋驟然被一支竹鞘重重擊碎,剎那間木屑翻飛,鋒利的邊緣劃破了他的書生帽。
木屑擦破他白淨的面頰,濺出零星鮮血,而他毫不在意,一笑過後,揮筆在慧長老右半邊身子畫出一個四方框,將其完完全全地圈在裡面。
“地為棺,天為蓋。”
“祝君,長生不老,萬劫不復。”
下一瞬,一副未合蓋的沉重石棺憑空出現在慧長老頭頂與腳下。
彷彿撕裂空間的間隙,無視任何阻擋,勢如破竹碾碎慧長老身下的木棺材,石棺覆在慧長老的右側,嚴絲合縫地卡著那條橫穿身體的血線,蓋棺!
“轟——!!”
這一切,只發生在兔起鶻落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