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事情吩咐下去,何子萋走出村長家的院子,往右一拐,進了一個狹小的暗巷。
她往裡走了幾步,便見左側牆壁上磚塊無聲地聳動起來,水波紋似的一圈一圈散開,很快,粗糙的牆面化為白皙的面板與乾淨的衣料,立體清雋的五官顯露出來,一襲墨藍衣衫的郎月行從牆上走出。
“事情我已經跟村長說清楚了,他們很快便會重種黑黍,”何子萋道。
郎月行點頭:“小生先前看過,這片土地最適宜種植黑黍,若是換作其他的作物,恐怕收成不好。”
“村長也這麼說,所以明日我要和村民宣佈黑黍無毒。”
“那今日呢?”
“今日去找白雲歸。”
“白神醫?”
“嗯,”何子萋轉頭看向他,“但在此之前,郎兄可否能幫我把衣服換回來?”
郎月行雖不解她為何要這麼做,但還是依言揮動畫筆,在她身上畫了身破破爛爛的麻布舊衫。
隨後他按照何子萋的要求,將她的頭髮改為烏黑,亂糟糟地披在背後;身上臉上沾滿塵土,烏青遍佈,連指甲縫都不忘塗黑。
最後何子萋掀起裙襬,往地上猛地一跪。
郎月行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慌張地伸手扶起她:“姑娘不必行此大禮!”
何子萋哈哈笑道:“我沒在對你行禮,我將膝蓋磕傷,好讓那神醫給我包紮,不然咱們進不了醫館。”
“哦……原來如此。”
郎月行鬆開手,望著何子萋再度血肉模糊的膝蓋,暗暗地嘆了口氣。
何子萋召出酹江月,和郎月行一同向村東走去,路上將村長跟她說的資訊告訴了郎月行。
而他們二人的身份則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和他路邊撿的啞巴乞丐。
啞巴乞丐傷重,還不會說話,書生又不會替人療傷,便到村中詢問有沒有郎中。
何子萋跟村長打聽過,醫館只有一個夥計,是白雲歸帶來的藥童,那藥童據說能一眼瞧出別人有沒有病,雖具體病症不知,但若是有健康人來醫館佔位置,他就會把人驅逐。
兩人來到村東的醫館,因為時間尚早,醫館還未開門,外面也沒幾個人排隊。
藥童就站在醫館門口,雖說是藥童,但他面相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瘦瘦高高,穿著一身黑衣,像棵白楊樹一樣筆直地站在那兒。
見到兩人走過來,藥童迎上前去,上下打量一番,塞給何子萋一個寫著“六”的木牌。
“你可以排隊,”他木呆呆地指了指何子萋,而後轉頭看向郎月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動不動,分外瘮人,“不看病的請離開。”
郎月行笑得如遇春風:“這位姑娘不會說話,身上也沒錢,一個人沒法和神醫說清楚,我得跟著她進去,小兄弟你就通融一下。”
“……”
藥童沉默半晌,似是在進行一些頭腦風暴,就在何子萋和郎月行心臟狂跳之時,他呆呆地點了點頭,“可以,但你不能拿牌子。”
“多謝,”郎月行衝他抱拳。
待到藥童轉身走後,郎月行還不忘狂飆演技,目露憐憫地何子萋說:“姑娘別急,很快就到咱們了。”
何子萋:“……”
不過多時,前面五個人便陸陸續續看完病,何子萋跟在郎月行身後走進醫館。
這醫館還算寬敞,正對著門擺著一張梨花木診桌,桌上放置著一方脈枕,這兩者看上去已年代久遠,且年久失修,應是日帛村裡本就有的。
兩側靠牆而立的藥櫃高聳入頂,無數小抽屜上標著龍飛鳳舞的藥名,瀰漫著淡淡的草藥香氣。
診桌後坐著一位年過花甲的老朽,想必便是白神醫,白雲歸了。
這老頭身著布衣,白髮高高束在頭頂,眼睛眯起淡淡笑著,鬍子花白,模樣甚是慈祥和藹,一接近他就會產生一股親切的感覺,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讓何子萋非常不安。
眯眯眼都是怪物啊!
白雲歸一見到何子萋,便咧開嘴笑了起來:“白頭髮的小姑娘,稀罕,稀罕啊,過來,讓老朽給你把把脈。”
何子萋和郎月行對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開始第一輪談判。
郎月行會意,上前一步道:“在診病之前,恕小生先問閣下幾個問題。”
白雲歸好脾氣地點了點頭:“請說。”
“人頭黍明明無毒,閣下為何要和村民說有毒?”郎月行沉聲道。
白雲歸挑眉,似是很驚訝:“你是從何得知,那人頭黍沒有毒的?”
郎月行斬釘截鐵道:“自然是小生服下人頭黍,而後自剖肺腑,親眼看到的。”
何子萋登時驚悚地扭頭看他。
無錯書吧兄弟你……
真狠人啊!
白雲歸原本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睜大了一瞬,然而只是瞟了郎月行一眼,旋即道:“那守村人腹中淤黑,你又如何解釋?”
郎月行抿了抿唇,“因為——”
“因為她腹裡本就是黑的,”何子萋拽住郎月行的衣袖,強行打斷了他,“她作為守村人,早已掌握了神通,而她是個姑娘,體內陰氣重,故而神通主水,水為黑,所以她的內臟都是黑色。”
白雲歸倏然皺眉,被她這一通話氣得鬍子直翹:“你、你空口無憑,胡言亂語……”
沒錯,那一堆話確實是何子萋胡說八道。
但她也不是突然起意要作妖,而是她注意到白雲歸的表情變化,那副穩操勝算的表情,彷彿已經知道郎月行會說什麼。
既然如此,那守村人就一定不是被毒藥害死的。
很顯然,白雲歸露出這副破防的姿態,就說明她博弈勝利了。
“哪裡是空口無憑?實不相瞞,我恰好會通靈一術,能聽死者心聲,我所說的,皆為守村人親口相傳,”何子萋勝券在握,勾唇笑道,“白神醫,你還有話說嗎?”
白雲歸面上不顯,實際上早已汗流浹背,他警惕地盯著兩人,語氣卻仍舊風輕雲淡:“二位究竟是何人?”
“閣下逾矩了,”郎月行明白了何子萋的用意,同樣擺上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小生先前調查過,閣下曾引毒雨讓百姓身中奇毒,而後借義診的名義,抽取百姓的血液,閣下這是要做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小生想讓閣下解釋一下,為何要抽取村民的血液。小生也略通醫術,從未見過這世上有何等奇怪的病症,需要抽取患者如此多的鮮血。”
郎月行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色的東西,上下搗鼓一陣後,舉到白雲歸眼前,“證據在此,閣下還想狡辯嗎?”
何子萋在他旁邊越看越心驚,因為郎月行手裡的東西,她實在是太眼熟了。
——那是一個行動式相機。
隨著郎月行話音落地,相機開始播放影片,內容是白雲歸給人診病抽血的過程,且角度是俯拍,應該是郎月行藏在醫館房樑上偷拍的。
何子萋:“……”
一個小小的舉動,卻差點把她cpu乾燒了。
你很難形容這個詭譎的場景,一個古代人從袖中拿出一個現代相機,還熟練地播放自已之前偷拍的影片,在場人卻無一稱奇。
這個世界終究是瘋了起來。
白雲歸近乎呆滯地欣賞著自已的“罪行”,愈發地沉默。
在沉默中,他注視著面前這兩位不速之客。
半晌,他驀地一咧嘴角,怪笑起來:“兩位少俠,對長生不老藥可有興趣啊?”
何子萋尚不明白此話何意,郎月行卻驟然沉了臉色,手腕一翻,一杆狼毫筆便出現在手中。
“你是無情殿的人,”郎月行眉頭緊鎖,一向溫柔似水的眼眸中露出厭惡與不屑,斂袖舉筆,墨黑的筆尖直指白雲歸。
“落花社郎月行,替天行道。”
“畫龍點睛。”
他抬筆,往白雲歸雙眼畫上兩筆虛無的墨點,旋即左手向上一揮,白雲歸脖頸以上猝然爆炸,滔天的血霧噴的滿屋滿地。
下一刻,龍吟響徹天地,一條水墨長龍從白雲歸脖頸斷裂的切口處怒然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