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帛村,村長家中。
“爹,村西的湖水要被大家用完了,咱得趕緊開闢新的水源。”
屋裡,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急得滿頭大汗,他衣上雖有補丁,卻乾淨整潔,腰間繫著一根麻繩,彆著一把陳舊的鐮刀。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年逾古稀的老爺子,穿著與中年男子別無二致,嘴裡叼著個被磨損的菸斗。
“才兩個月而已,怎麼就要用完了?咳咳咳,”老村長皺了皺眉,似是被煙嗆了一口,邊咳嗽邊說,“神醫說了,那處湖水不能見底,若真要被用完……你就找幾個人把湖填上吧。”
中年男子非常不認可:“把湖填上,咱們喝什麼用什麼?”
老村長神情淡漠地吸了口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這時,屋外吵嚷的人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快看!那是什麼?”
“有……有個女人坐在雲上!她要下來了!”
“神仙來了?!”
“爹!娘!!有神仙下凡了!!!”
老村長與兒子對視一眼,快步奪門而出。
兩人抬目望去,只見天邊一人乘雲翩翩而下,此人身著白衣,頭戴白紗風帽,莊嚴十分,腦後一輪日光,宛若佛性吉照。面相慈祥,卻猶顯威儀,萬分不怒。
“這……這是觀音菩薩!!”
老村長目眥欲裂,撲通一聲跪伏在地,頃刻間便老淚縱橫,不住叩頭。
身旁的中年男子見此情景,連忙進屋叫出自已的妻兒,一同跪倒在老村長身邊,不斷地朝著天邊磕頭。
“菩薩!這世上真的有菩薩!!”
“快!快拜她!”
“菩薩啊!快快為我們降雨吧!快快賜我們糧食吧!!”
無錯書吧在眾人的哭天喊地中,何子萋仍舊高坐雲空,隨著村民們不停叩首,她驀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湧入自已的身體。
在這瞬間,她覺得自已的身子更加輕盈靈活,對四肢的掌控更為得心應手,連被餓的略微彎曲的腰桿都挺直了起來。
這……就是被人信仰的感覺……
杏眸中閃過一道精光,似是靈光乍現般,何子萋高舉調雨令,口中默唸:
“雨來!”
“雨來來!”
天邊驟然陰雲密佈,日光被隱沒其中;疾風驟起,蒼穹如墨染,電光石火之間,黑雲之下飛速凝聚出一個閃耀著金光的巨陣,如一張由金光織就的大網,牢牢覆蓋住日帛村上空的烏雲。
下一刻,巨陣上燃起熊熊烈火!
烈火將即將降落人間的血雨淬洗成清澈的雨水,金紅光芒萬丈,猶如世間第二個太陽。
雷聲滾滾震盪天地,雨幕如簾傾灑世間。
山川須臾間隱入霧中。簷前水滴如飛瀑,庭外枝搖似舞蓬。
村民們見此大雨,皆喜極而泣,反應快的連忙從家中取出鍋碗瓢盆,甚至有孩童當街坐在水窪裡嬉戲。
雨水自行避開了懸坐於天的何子萋,在她周身浮現出一團雪白的光暈。
仿若真神。
……
暴雨下了一整天,終於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停歇,家家戶戶都跟過年了似的喜氣洋洋,幾乎每個村民臉上都洋溢著笑意。
上天終於派神仙來拯救他們了!
村長一家也高興得不行,雄雞打鳴之時,村長兒子陳實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去村西湖看看。
誰料剛推開房門,竟見一白衣白髮的美人坐在院中的竹編椅上,削蔥根般的纖白手指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腿邊及膝高的雜草。
聽見聲響,她收回手,抬頭望過來。
此女瞧著不過二八年華,面容秀美絕俗,姝麗嫋娜,一副玉面觀音的模樣,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間一點硃砂,恍若不沾塵世煙火,不似凡塵中人。
陳實看得眼睛都直了,飄飄然走過去,盯著她看了少頃,撲通一聲跪下。
“菩薩……你是菩薩……”
何子萋神情有些僵硬,默不作聲地往後挪了挪,思索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塊白方帕,遞給陳實。
“擦擦鼻血吧。”
“呃……哦……菩薩,恕賤民失態……”
陳實尷尬地接過帕子,控制不住般顫著手,將自已臉上的鮮血擦拭乾淨,然後問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你、你是人,還是神仙?”
這著實把何子萋問住了。
她如果要偽裝神仙,那自然要說自已是神仙,但她又不是神仙,萬一之後不小心露餡了,那先前建立起的威信便會煙消雲散。
深思熟慮後,她狀似漠然說道:“仙人授我以神力,委派我解救世間苦難。”
一聽到什麼“仙人”、“神力”、“解救”,陳實瞬間就淚流滿面,抻著嗓子大喊:“爹!!桂香!滿倉滿芳!快出來!!菩薩來了!!!”
這一嗓子喊的是天昏地暗響徹雲霄,只聽各個屋中傳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村長一家五口齊齊跪倒在何子萋腳下。
“菩薩快救救我們村吧!!”
“老人家,快快請起,”何子萋起身,伸手扶起老村長,一臉的慈悲為懷,彷彿憐憫眾生,“我受仙人所託,來助日帛村重回正軌。”
老村長愣住:“正、正軌??”
何子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而頗有韻律地吟誦道:
“有心因牽無端果,胡言一句病能除。”
“不知錯在眼身前,竟把無毒作有毒。”
老村長渾濁的眼睛瞳孔驟縮。
“此乃天上人賜予我的指示,我來到日帛村後,發現此地已經許久未曾降雨,恐怕百姓罹難,故而昨日貿然調雨,還請見諒。”
何子萋淡然的目光看向老村長,“至於其他事,還需村長替我解答。”
“是,是……”
老村長眼睛一轉,哈著腰指向自已的臥房:“菩薩,此事不宜旁人聽去,還請到屋內來。”
他說完看了眼自已兒子兒媳,“你們別跟過來。”
在陳實等人不解的注視下,何子萋跟隨老村長來到屋子裡。
屋子還算整潔,陳設也十分齊全,比郎月行隨手挑的破屋不知強了多少倍,何子萋坐到椅子上,靜靜聽老村長說這一年來的怪事。
他說的與上回那婦人別無二致,只是有一點更為詳細。
“那不請自來的神醫名叫白雲歸,據說是來自隔壁的涯西國,醫術十分高超,他說黑黍有毒,我們起初不信,但他找到了我們失蹤的守村人,剖開了她腹部,裡面全是黑的。”
“守村人?”何子萋一愣,“可是個姑娘?”
“對!對!”
老村長眼睛亮起光,心裡估摸這仙人當真是神機妙算,口中繼續道:“自這件事以後,我們全村就都不種黑黍了,然而這時突然大旱,我們在村西找到了一片湖,便舉村搬到了湖附近,只有白雲歸還住在東邊。”
“他為何不去西邊?”何子萋問。
“興許是因為守村人被我們葬在西邊,”老村長撓撓頭,表情有些怪異,“此事說來也怪,由於我們村的墓地就在西邊,所以那守村人死後,我就把她埋在了西邊。”
“是你親手埋的?”
“對,我和我兒子,畢竟她也沒親人,怪可憐的,這事村裡人都不知道,”老村長道,“但怪就怪在,村西的那片湖,就出現在守村人的屍骨上面。”
何子萋心裡惡寒:“這件事你沒和村民說?”
“當時已經大旱很久,村民們發現還有水,皆是欣喜若狂,我若是說了……那這水用還是不用?大家還活不活?這也沒辦法。”
“我只和白雲歸講了此事,那神醫說,只要別讓湖水見底便可。”
何子萋思忖片刻,又問:“村長方才說,那片湖水是突然出現在西邊的?”
“是,我記得那本是一片荒地,村民不常來,就不知道。”
何子萋點點頭,瞭然道:“一切的源頭,都在那白雲歸。”
“根據神旨,那黑黍應是無毒,卻被他說成了有毒,而你們口中的‘病’,恐怕亦是他的胡言亂語,至於那真正的毒是什麼……我需要問一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