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地,此情此景,連何子萋這個臉皮厚如千層餅的都尷尬萬分了。
“呃……那個不是爆竹,那是我的法術。”
“法術?”郎月行被提起了興致,“可是姑娘方才所說的,善後之法?”
何子萋點點頭:“一直喝湖水也不是辦法,我可以為村民降雨。”
原本她對自已的計劃是有所保留的,卻不想郎月行就像跟她有心靈感應似的,竟直接將她的想法猜了出來。
“若你能召雨,村民們便會奉你為神明,如此一來,你說黑黍無毒,他們就會重耕黑黍。”
何子萋認同地不能再認同。
只是奉她為神明什麼的……啊啊啊好羞恥!
兩人趁著被雷聲炸得睏意全無,回到何子萋的房間,快速擬定了一個計劃。
何子萋說到一半,瞅了瞅自已的衣服,突然卡殼:“不對,哪有乞丐打扮的神啊?濟公活佛嗎?”
郎月行從容地笑道:“不急,姑娘別忘了,小生的綽號是‘畫皮客’呀,小生可以給姑娘畫一件神穿的衣裳。”
他隨手一翻,一支狼毫筆變戲法似的出現在他手中。
毛筆纖長,筆桿為竹,通體呈暖黃色,竹節分明,上面印著年輪似的紅褐色花斑,模樣甚是混潤古樸。
郎月行舉著毛筆在何子萋身上勾畫一番,後者只覺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自已身上流轉,仿若水流,又猶如清風,輕輕柔柔,卻讓人無法忽視。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何子萋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已已經悄然變了一身裝扮。
破布爛衫變為碧玉紐素羅袍,祥光籠罩;花枝野簪化作白紗風帽,飄逸莊嚴;雪發披肩,彎眉似月,眉心點痣,寶相莊嚴。
端的是“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
“初見何姑娘時,小生便覺你的面容神似那畫像中的觀音菩薩,這般妝飾一二,果真是別無二致,”郎月行莞爾笑道。
何子萋對鏡端詳少頃,偽裝神明的感覺既羞恥又詭異,不過為了積累信仰,她也只能為之一試。
忽地她想到了什麼,張口問道:“不知公子可否會御劍?”
“自然,不過小生並不御劍,”郎月行揚了揚自已手中的狼毫筆,“小生御它。”
“啊??”
“姑娘是想學御劍嗎?”
“嗯……是。”
何子萋甚至想,如果她能駕雲飛天,那麼村民定當更加信以為真,覺得她是個真神仙。
郎月行似乎看出了何子萋的心思,主動提出道:“小生不教姑娘御劍,而是要教你個不常見的招式。”
說罷他起身出門,“姑娘請隨我來。”
不知不覺中,竟已晨光微熹,泛青的天穹上還鑲著幾顆零落的寒星,東方縷縷金芒似仙縷織就。
枝頭鳥兒輕啼,清脆婉轉如琴音嫋嫋,彷彿喚醒沉睡的山川,遠處山巒漸顯,黛色如眉。
郎月行身著縹緲白衣,微涼曉風吹動他的髮梢與衣袂,他孑然而立,淺薄的熹光好像為他鍍了一層金身,恍若仙人。
他提起衣襬,向前輕盈地踏出一步。
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托起,接下來的每一步,他都在逐步飛向天空,踏風而行。
五步……
六步……
七步……
僅僅七步,他便踏上天邊的一片雲彩,隨後悠然負手,駕雲翩翩而下,高高地懸在何子萋面前。
“何姑娘,此法名為「七步詩」。”
“只需七步,便可登天。”
何子萋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郎月行輕飄飄躍下雲彩,那朵白絮似的雲上下顫了顫,便飄飄蕩蕩地飛回了高天之上,以微薄之軀遮住一抹刺眼的日光。
“說來慚愧,這‘七步詩’,原本是小生一位友人的絕學,”郎月行說著目露懷念,“他也曾是個傳奇人物,可惜最終還是葬身法下。”
何子萋瞳孔微縮,心裡浮現出一個猜想:“你那位友人,可有說過《七步詩》其實是一首詩?”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郎月行十分驚訝地看向她,抬手在廣袖中翻了翻,“小生還有他的親筆帖文。”
說著,他取出一張泛黃的信紙遞給何子萋,紙上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毛筆字。
七步詩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何子萋怔在原地。
“小生一直以為,這首詩是他寫的,但他偏說不是,”郎月行無奈地搖搖頭,“可是小生翻閱了眾多前朝文集,也不曾見過此詩。”
無錯書吧何子萋不禁在心中苦笑,你當然找不到,因為這首詩,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你的那位友人,叫什麼名字?”
“洛蒼,字楓閣,諢號六載先生,”郎月行侃侃而談,“他喜歡讓旁人稱呼他的字,故而世人只聞洛楓閣,而非洛蒼。”
“在小生認識他之前,他很喜歡寫詩,但後來逐漸就不寫了,他說是因為江郎才盡。”
“他都寫過什麼詩?”何子萋好奇問道。
“著名的有《靜夜思》、《楓橋夜泊》、《早發白帝城》、《憫農》,還有許多頗有哲思之詩,姑娘感興趣?”
“……”
何子萋失笑著搖頭:“我只是感慨,原來這些詩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結合那“六載先生”的稱號,何子萋已經斷定,這人穿越前絕對是個小學語文老師。
但一個小學老師,穿越後怎麼就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做到七步登天呢?
“請問他是白頭髮嗎?”
郎月行似乎很詫異:“姑娘為何會這麼問?說來慚愧,小生活了二十餘年,只見過你一個白髮人。”
這個結果切合了何子萋的猜想。
先前聞人寓說,已經找過不少穿越者,而白髮便是“地府僱員”的標誌,何子萋猜測,一個時代裡只有一個“白髮人”。
而一個時代的定義,興許是一百年,也可能是五十年,應該是按照每一代“白髮人”的壽命來計算。
又或許,這個世界已經被聞人寓重開了無數次,一個白髮人死去,另一個白髮人又將重獲“新生”,重頭再來。
總之,這是一場接力賽,而非同臺競爭。
何子萋心下暗自思索,面上又問道:“我聽你說他最終葬身法下,是什麼意思?”
“釵泉國有律法規定,不允許‘方外之人’進入國界,入者即死,”郎月行說到這裡,面色沉重地嘆了口氣,“當年小生與楓閣兄恰好遊歷至釵泉國,不知為何,他被人誣陷為了方外之人。”
何子萋聞言不由大驚,怎麼還有國家專門針對穿越者啊!
這真是聞所未聞,同為穿越者,何子萋很能理解洛楓閣的心情,不免心生同情。
穿越者們又不是自已想來到這個破世界的。
何子萋氣憤道:“不能有人說他是方外之人,他就是方外之人吧?凡事要講證據啊。”
“沒錯,小生當年也是這樣與釵泉國的國君爭辯的,但國君給出的理由是……因為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嗯,他看到了楓閣兄的過去,才斷定他不屬於四伏大陸,”郎月行悲哀道,“楓閣兄因這莫須有的罪名鋃鐺入獄,小生雙拳難敵四手,最終也沒能救出來他。”
“這並非是你的過錯,郎公子。”
何子萋虛情假意地安慰了他幾句,心裡仍在思索這番話中透露的資訊。
釵泉國的國君有看到別人過去的能力,並且痛恨穿越者,既然如此,她是絕對不能去釵泉國……
“罷了,往事休提,何姑娘,小生來教你七步詩的訣竅。”
郎月行道:“據楓閣兄所言,當日他忽有所感,便吟誦出了這篇《七步詩》,等吟誦完了睜開眼一看,便已在雲端。”
“而小生與他不同,他精於詩道,小生則善於丹青,故而小生方才登天,其實是在腦中幻想自已是一隻展翅翱翔的飛鳥。”
“小生認為,興許只要心中默唸自已真正喜愛並且珍視的東西,便可做到七步登天。”
何子萋聞言不禁沉思。
她真正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呢?
二胡嗎?其實不是,二胡最初只是她媽媽想讓她學的,後來學成,也只是當作吃飯的手藝。
她開始思考自已都擅長些什麼。她的語文成績很好,曾經也寫過兩本小有名氣的網路小說,難道她的愛好是寫作?
可是寫作……她該怎麼做?一邊編故事一邊上天嗎??
就在這時,腦海中猝然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將她狠狠地釘在原地。
“我們那邊有這樣一句詩: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不如就叫它‘酹江月’,如何?”
“你給我背一遍這首詩,我聽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何子萋眼前昏黑,仿若忘卻了一切,張口怔怔地跟著重複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何子萋忽而恍然,她渾身一震,頓時錯愕地環顧自已周圍。
低頭望去,雲山霧海白茫茫一片;抬首仰觀,淡青天穹已至眼前。遠方海闊山遙,近處煙水茫茫,飛鳥從她腳下掠過,風過無痕。
凜風拂過潔白的紗冠,她胸中豁然頓悟,只覺通身暢然,信手一揮,一片浮雲飄至足下,她盤膝而坐,悠悠返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