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虛空無言少頃,聞人寓低下頭,看向面前的無頭人,似笑非笑地說:“你這窮書生還挺懂得憐香惜玉。”
無頭人靜靜地抱著何子萋的身體,與此同時,與花亦真一模一樣的溫柔男聲從聞人寓身後的櫃子裡響起。
“小生只是覺得地上寒涼。”
聞人寓莞爾淡笑,滄青色的眼眸波光流轉,“你認為這次,有幾成勝算?”
“大王恕罪,小生學識淺薄,暫無法評斷,只是經小生觀察,這位何姑娘比之先前之人,很不一般。”
聞人寓似乎並不詫異,慢條斯理地坐到軟榻上,淺抿一口茶:“有你這句話,本座就放心了。”
花亦真又道:“大王,小生認為,此次計劃應當轉變方向。”
“哦?為何?”
“這位何姑娘戒心很強,不會輕易相信他人,若再施以誘騙之術,恐怕是白費功夫。”
聞人寓摸了摸下巴,問道:“依你所見,應當如何?”
花亦真恭敬而堅定道:“直言利弊,她自有分辨。”
無錯書吧聞人寓不置可否,只是支頤垂眸看向羅盤:“那你覺得,她會選擇哪邊?”
花亦真平靜道:“大王將她的好友一同請來的時候,就已經替她做出選擇了。”
“呵呵呵,說的也是,”聞人寓毫無波瀾地笑了笑,“不過縱然如此,本座也不敢放心,再觀望一陣吧。”
羅盤上空閃爍起彩光,赫然向前方的白牆上投影出映像,裡面的人正是何子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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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萋睜開眼時,發覺自已正躺在一處幽暗寂靜、瀰漫著香火氣的室內,渾身劇痛無比。
她無力動彈,只能怔怔地橫躺在蒲團上。
艱難地扭過頭,自已的右邊二十步開外有扇古色古香的雕花門,左邊擺著個供桌,上有香爐和供品,五排的牌位,以及一臺神龕。
細細看去,牌位上的名字都姓司。
最上面的牌位寫著,“先考司公諱頻蕪府君之靈位”,想來此人便是名叫司頻蕪了。
如此類推,第二排的是司濯、司泉、司涯,第三排是城字輩,第四排是燁字輩,第五排是鈞字輩。
何子萋又低頭打量了一番自已的裝扮,一身品相不錯的雪色煙羅紗衣,裙襬上繡著疏疏落落幾枝杏花,不說精美絕倫,好歹也算素淨雅緻,一看便是出自大戶人家。
看來,自已現在所駕馭的,已經不是何瘦玉的身體了。
她的魂魄(?)被那個綠眼男一掌擊出何瘦玉的身體,如今看來,應該是被拽進了一個新的世界。
亦或說,進入了一個副本?
然而還不等她仔細思考,忽然窗欞發出微響,緊接著,輕盈的一聲“噠”,落入何子萋耳中。
何子萋:“……”
來人啊有刺客啊啊啊啊!!
何子萋身體跟個死魚一樣動都不能動,那人又是從她頭頂的方向走來,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任憑宰割。
那人步履輕盈迅疾,與尋常人相比近乎無聲,約莫是練過武術或者輕功。
須臾之間,那人的真容便出現在何子萋眼中。
這年輕男子裝扮極其樸素,一襲黑衣如碳,相貌平平,身材倒是高挑瘦削,光是腿就有何子萋半個人長;長髮攏作高高一束,腰間佩刀,氣質如風如劍,凜然逼人。
不知為何,何子萋注視著他的眼睛,總覺得這張臉跟這個人之間有股強烈的違和感。
“辛苦了,”黑衣青年單膝跪下,從衣襟裡取出一隻小巧的玄玉瓶,倒出一粒漆黑的藥丸,徑直送入何子萋口中。
何子萋還想嚼兩下嚐嚐味道,誰知不過半秒,那藥丸便融化在她口中,化作一股涼意運往周身各處。
“你給我……吃的什麼……”何子萋氣息奄奄道。
“解藥啊,”青年有些無奈,“今日是十五,我若不來,你就不是死於毒打,而是毒殺了。”
何子萋逐漸覺得身子恢復了力氣,但與此同時後背也愈發疼痛難忍,她只得痛苦地翻了個身,讓後背減少與地面的接觸。
黑衣青年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將一個白玉瓶放到了何子萋面前的地上,“這是我找老三新要的金瘡藥,省著點用。”
何子萋抬眸看他。
“咳……這次你有功,我會如實和主子彙報的,”黑衣青年移開目光,垂著眸子道,“明日司老爺回府,你利用這件事好好跟他賣個慘,再多套些情報出來。”
何子萋沉默片刻,沒什麼語氣地問道:“這次要哪方面的情報?”
“還是關於柳將軍之事,如今可以斷定柳將軍還存活於世,但他身在何地,狀況如何,至今未知,”黑衣青年眉頭緊鎖,但語氣仍是耐心的,“只要問出柳將軍身在何地,你就自由了。”
何子萋心中百轉千回,大致梳理出了目前面對的新設定。
她和眼前這個青年都是某一組織派進司府的臥底,目的是調查出柳將軍的下落。
青年的臥底身份大抵是侍衛一類,而她則是……小妾?或是舞女?總之身份不會很高就是了,不然也不會傷成這樣。
那個組織還給她下了藥,想必是為了確保她不會反水,她每月十五要吃的“解藥”,就在這青年手裡。
透過那句“你就自由了”,可以看出她並不是長期工,大概是個外包人員,事情辦完了就可以走人。
可是,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嗎?
連性命都不能把握在自已手裡,這真的算是自由嗎?
“我不會自由的,”何子萋淺淺地笑了一下,“那你呢?事情結束了,你要去哪裡?”
“回到主子身邊吧。”
何子萋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兒,出神道:“可惜你在司老爺身邊太久,我已經忘記你原本叫什麼了。”
青年愣了一下,隨即莞爾,語氣淡淡道:“我沒有名字,只有‘帷山’這個代號而已。”
“噢,”何子萋簡單地應了一聲,緩緩坐了起來,拿起地上的金瘡藥,思索片刻,說出了一句大膽的話,“帷山,你可以幫我抹藥嗎?”
“!”帷山登時後仰,面上表情不變,耳朵卻染上紅暈,“這樣好嗎?你……你不是和三哥兒……”
何子萋暗地裡一勾唇角,這資訊不就套出來了嗎?
只不過,這位原身居然還搞了三公子……這難不成這世界還是個小媽文學嗎?
“有什麼害怕的,三哥兒又不會到這裡來,”何子萋笑得嫵媚,眼神卻又楚楚可憐,抬手半解羅裙,語氣低微,“我後背疼得厲害,再不上藥,恐怕要落下暗疾,你就幫幫我吧。”
她早就看出來帷山喜歡自已,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這份感情,她就不叫何子萋。
帷山果真怔在原地,伸手攔住何子萋,眼神還有些躲閃,“三哥兒愛你深切,你我若是被他瞧見,且不說我,你定要受罪,再忍忍罷。”
何子萋心下一凜,若是三哥兒當真愛她,該受罪的也應該是帷山才對,怎麼會是她呢?
細思恐極,恐怖如斯啊。
“對了,還有一件事,”帷山嚴肅道,“雖然程小娘將繡金鐲被偷的事嫁禍於你,你也別對她懷恨在心,她還不能死。”
何子萋一句“為什麼”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見帷山瞳孔驟縮,一把將金瘡藥奪走,縱身飛上了房梁。
下一刻,祠堂的門被人推開,一個風流倜儻的俊公子快步走了進來。
這公子看著還未及弱冠,錦衣銀冠,長身玉立,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一見便知是從金玉脂粉堆中嬌生慣養出來。
“瘦玉,我來遲了,你怎麼樣?”
俊公子奔到何子萋面前,單膝跪地握住何子萋的雙手,滿眼都是掩蓋不住的擔憂和心疼,“我聽說你被人冤枉,當即什麼也顧不上,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孰料還是遲了一步。”
哇……
第一次被絕世大帥哥如此溫柔對待的母胎單身何子萋大腦直接宕機,呼吸停滯了兩秒,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理智告訴她,面前這人應當就是帷山口中愛她深切的三哥兒了。
只是……這種給人戴了綠帽險些被捉姦在床的既視感是從哪來的啊啊啊!
“三、三哥兒……”
俊公子心痛不已,深情的眼眸中彷彿含著淚水:“瘦玉,你生氣了嗎?之前不是說好了,私下裡要叫我懷微的嗎?”
“我沒有生氣,”何子萋搖了搖頭,不敢直視對方水光閃閃的狗狗眼,儘量放柔了語氣,“懷微,我只是……沒想到能在這裡會見到你,我太激動了。”
此番情景落在司懷微眼裡,便是自已的心上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卻獨自忍氣吞聲,一言不敢發。
他又氣又心疼,用力攥了一下何子萋的手,恨鐵不成鋼道:“你明明沒有做那等腌臢事,為什麼要認罪?”
何子萋心裡直咋舌:少年,你怎麼就斷定不是我偷的那繡金鐲?萬一真是我偷的,豈不是要打你的臉?
她只得冥思苦想出一句萬能裝可憐臺詞,隨即雙眸含淚,狂飆演技:“你不在,沒有人信我。”
司懷微當即就怒了:“司懷玠當時在府中吧,自已帶進來的人,也不知道護著點,真是窩囊廢一個!”
這句話資訊量太大。
如果說三公子叫司懷微,那麼司懷玠應該就是他的兄弟。
而且,她是被司懷玠帶進府的,根據她的歷史常識,能被大戶人家公子帶進府的只可能是……
何子萋心裡直髮苦,面上綠茶兮兮道:“懷微,別這樣……”
“你別再勸了,我大哥就是個懦夫!”司懷微憤慨道,“連自已的女人都護不住,還能護得住什麼家產?祖宗積攢下來的東西,遲早被他敗光!”
何子萋被他激昂的情緒嚇得肩膀一縮,司懷微頓時又放緩了語氣,輕柔道:“怪我,我不該跟你說這些,此處陰寒,先出去吧。”
“這……是不是不合規矩?”何子萋適時怯懦問道。
司懷微勾勾唇,露出一個肆意的笑容:“只要沒有爹和大哥,在這個家裡,我就是規矩。”
何子萋遂光明正大地出了祠堂。
司宅富貴,鐘鳴鼎食之家。雕樑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亭臺樓閣,玲瓏有致,睢園綠竹,鄴水朱華,有江南含蘊之秀美,亦有北原廣闊之宏偉。
此時雖是深夜,卻也燈籠高掛,燭火搖曳,映著深空裡幾點寒星,別有一番意境。
司懷微領著她走過抄手遊廊,穿過垂花門,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進了東邊一間廂房。
這廂房闊朗大氣,牆上掛著各種名人法帖,梨花木案上有十方寶硯,各色筆筒,還有一天青色汝窯瓷瓶,瓶中供著數枝杏花。
兩人走進寢室,司懷微囑咐他的貼身侍女桂影給何子萋上藥,便出去了。
然而,司懷微一走,原本還和顏悅色的桂影立馬換了眼神,宛若摘下了一層笑顏的面具,露出冷酷而倦憊的真容。
她把藥瓶丟給何子萋,冷冷道:“自已塗吧。”
何子萋問:“三哥兒不是讓你幫我塗嗎?”
“呵呵,以為自已得到了三哥兒和老爺的喜愛,就能隨便使喚人了,”桂影抱臂冷笑,“一個破拉二胡的樂姬,不過是有點姿色罷了,真把自已當主子了?回祖墳看看自已姓什麼吧。”
這句話讓何子萋把自已的身份徹底串聯了起來。
她和帷山隸屬於一個組織,為了調查司老爺和柳將軍的事,她偽裝成青樓楚館的樂姬,被司懷玠看上繼而帶回了司府。
後來她為了接近目標,可能也許大概約莫勾引了一下司老爺,結果不僅老的上鉤了,還有個小的也上鉤了。
既然是程小娘陷害她,那麼自已就是與程小娘有利益糾葛的人,由此推出,她的身份是司老爺的小妾,同時還是司懷微的秘密情人。
……貴圈真亂。
何子萋心累,心平氣和地問桂影:“我還真不記得自已姓什麼了,你能告訴我嗎?”
桂影氣笑了:“何瘦玉,你不會就是憑裝瘋賣傻勾引我們家三哥兒的吧?”
何子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不錯地勾了勾唇角:“你要是想勾引你家三哥兒,也可以試試扮演智障,看看三哥兒喜不喜歡你。”
桂影直接被她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