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真?
寫《真法》的那個,花亦真??
似乎是感受到了何子萋心中的驚濤駭浪,花亦真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姑娘認得小生?”
“《真法》確實為小生所著,不過卻不是小生寫的。”
何子萋困惑:“你是代筆?”
“是也不是,”花亦真的聲音依舊溫柔和藹,“小生筆下的那些文字,都是上天引導小生寫的。”
何子萋心中警鈴大作:“你如何確定是上天,而不是其他人或物?”
花亦真道:“祂是以託夢的方式與小生交談的,就算不是上天,恐怕也是某家神明吧。”
何子萋無可避免地想到了逐徊,如果它處於全盛時期,沒準也可以託夢呢?
“逐徊是誰?”
“一個神話人物而已,”何子萋面不改色,“可是之前我聽說,你是夢到了很多隻彩色的鳥,才寫下的《真法》。”
“嗯,”花亦真沒否認,淡定道,“那些鳥雀便是神諭。”
何子萋又道:“我聽說你是投江而死的,怎麼會沒有腦袋呢?”
這回花亦真倒是愣怔了一下,隨即疑惑道:“小生並非投江而死,小生是被朝廷株連九族,斬首死去的。”
????
什?????麼??????
如果何子萋有眼睛,那麼此刻,她的瞳孔已經地球內部板塊相互作用導致能量釋放了!!
花亦真看出何子萋的震驚,無奈笑了笑:“《真法》是當朝第一大禁書,作為著者,小生與族人自然也難逃一死。”
捏媽的,是誰說《真法》是當朝科舉教材的??!
“咦?科舉是何意?教材又是……”
何子萋知道花亦真是前朝之人,改朝換代更換制度,他不知道這些也是必然。
只是沒想到,《真法》竟然是前朝的禁書,但到了如今這個時代,卻又成了官修典籍,這思想變化不可說不大,但是——為什麼呢?
何子萋靈光一閃,驀然問道:“敢問花公子今年年方几何?”
花亦真愣了愣,答道:“雖然小生逝於二十八歲,不過按照年份,小生今年有四百三十七歲了。”
何子萋沉吟片刻,抬手探向自已的鼻子,沒有感覺到半點氣息撥出。
她居然沒在呼吸!!
不知道這個現象持續了多久,但由此看來,她應該並沒有穿越時空,而是來到了……陰間之類的地方。
或者說,是自動進入了裡世界?這樣看來,裡世界原來就是地府麼?
何子萋問:“如果你是鬼,又為何有實體呢?”
“自然是人間坊所賜,此坊之所以名為人間,便是因為牛鬼蛇神在此俱為凡人,姑娘不知道麼?”
何子萋厚著臉皮:“當然知道,只是想考考你知不知道而已。”
花亦真囅然而笑:“姑娘真有趣。”
“謬讚謬讚,”何子萋也笑,“那麼花公子這與人接觸便能互交心聲的本事,也是人間坊所賜?”
“是也,人間坊見小生交流不便,特賜此技。”
“原來如此,”何子萋點頭,“話說,公子死後為何沒有入輪迴,反而成了鬼呢?”
“上天不允小生轉世,小生也不願轉世。”
“誒?為何?”
“小生非但沒有將神諭發揚光大,反而讓《真法》淪為禁書,光是此罪,小生便不配入輪迴,”花亦真平靜道,“再者,小生也不想再受人世之苦,在陰間某個差事,教教書也不錯。”
在陰間……教小鬼讀書嗎……
“嗯,如今小鬼的文盲情況還是相當嚴峻的,閻王大人便予小生‘冥苑先生’一職,傳道授業解惑。”
何子萋:“……”
內卷可以接地氣但不可以接地府啊喂!
“說來……”
“譁——!!”
“賭不起還來人間坊?找死!!”
“操,我他媽要知道是你這個鱉孫坐莊,我神魂俱散都不會來人間坊!把籌碼還給老子!!”
“人間坊的規矩,交了籌碼一概不還,要麼賭,要麼魂飛魄散,你是想選第二個嗎!?”
“狗仗人勢,我殺了你——!”
“來人啊!”
“呲——”
“拖下去喂屍狗吧,又是個不自量力的東西。”
騷亂就在耳邊,何子萋生怕殃及池魚,拉著花亦真往邊上挪了挪,問道:“公子可知如何離開這賭坊?”
花亦真微怔:“只要參與一次賭博即可離開,姑娘不知道嗎?”
何子萋:“我知道,只是想問問,花公子已經賭過了?”
“是也,不過小生的運氣實在不佳,險些要喪命於此。”
他恐怕是將自已的命抵出去當作籌碼了,何子萋如此想著,問道:“公子不會賭,為何還要賭?”
“人間坊的規矩,只有籌夠九塊玉牌,才能進入三層秘閣,小生所尋之物便在三層,故而小生不得不賭。”
何子萋問:“那公子現在身上有多少玉牌?”
花亦真略顯羞赧:“一塊。”
“……”
要是換作她,估計連一塊玉牌都留不住。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花亦真居然還挺高興:“姑娘也是?”
何子萋心累:“我也需要九枚玉牌……不過我現有一計,就是不知公子願不願意配合。”
“願聞其詳。”
……
在幾個熱心路鬼的幫助下,花亦真坐到了附近的一張賭桌前,何子萋站在他的身後。
坐莊的赫然是方才罵人的那位好漢,甫一見到花亦真,便開口嘲諷道:“喲,無頭仔又來啦,找著你的腦袋沒有啊哈哈哈哈!?”
看來花亦真沒有騙人,他是真的沒有腦袋。
何子萋沒由來地鬆了口氣。
她趁著沒與花亦真接觸,開口問好漢道:“你可知這位公子的身份是什麼?”
好漢身子往後一仰,撞得木椅子吱呀一響,而後哈哈笑道:“我管他是阿貓還是阿狗,到了人間坊,一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何子萋挑眉:“你也是凡人?”
“當然。”
那你拽個屁啊。
何子萋笑了:“既然你這麼說,你就是不知道這位公子是誰咯。”
好漢倒是坦誠:“我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如何?還下不下注了?小娘們兒磨磨唧唧的。”
鄰座也有鬼催促起來,何子萋半點不急,將自已的白玉牌塞進花亦真手裡,勾唇笑道:“下注,當然下注。”
與此同時,她借遞玉牌的機會,在心裡對花亦真說道:“我猜是大。”
花亦真右手拿起桌上預先備好的毛筆,寫下一個方正的墨字:“小。”
他方一寫下“小”字,下注為“大”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嘩啦嘩啦嘩啦——”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
“砰,”骰子聲停。
“大!大!”
“大!一定是大!!”
在“大”的呼聲響遏行雲餘音繞樑的同時,莊家掀開骰盅,細數點數。
一,一,三。
!!
眾人譁然。
“小!!!!!”
“我操了!怎麼回事?!那無頭仔不是逢賭必輸嗎?!”
“艹!是誰說投大的?給老子出來!!老子全家都賠進去了!!”
一個賭桌可容納八人,由於花亦真的知名度,剩下七人無一不選了“大”,一時間,滿桌草聲不絕於耳。
第二局如法炮製,大部分鬼都不信邪,依舊和花亦真選了相反的選項,結果自然又是草聲遍地。
兩局下來便得了二十二枚玉牌,可謂賺得盆滿缽滿。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何子萋心中還是未免苦澀。
不少人都認為是花亦真或者何子萋作弊,但又拿不出證據,連莊家都沒辦法,皆是氣得牙根直癢。
“那無頭仔的運氣怎麼又好了?難不成他之前幾局都是演的?”
“我想是他背後的女人使詐……”
“下次咱們就跟他選一樣的吧,我不得不服了。”
“我覺得他這是一時運氣,下次就不一定了。”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第三局由何子萋下注。
她將兩枚玉牌押在了“小”。
一部分冤種跟著何子萋也投了“小”,等到莊家掀開骰盅,紛紛傻了眼。
六,六,六。
莊家笑著表示,他從來沒有搖到過如此吉利的數字。
事後諸葛亮也出奇的多。
“我早就知道不對,你看她只放了兩塊玉牌,如果她有把握,定當將十二塊盡數拿出來。”
“我也看出來了,這無眼女就是想迷惑我們,故意輸這一次。”
“你們都別他媽狗叫,不就是蒙對了一次嗎!下局再看誰哭誰笑!”
誰知並沒有下一局。
何子萋見好就收,第三局純屬是湊個數,再者是給莊家個面子,畢竟輸的人越多對莊家越有利,經此一遭,莊家想必不可能為難他們。
分好玉牌,她拽住花亦真的袖口,兩人一併向門口走去,卻不料,半路便被攔住。
何子萋心中一緊,她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二位客官,中心賭檯有請。”
根據何子萋多年閱讀套路網文的經驗,一般這種邀請,都不會是好事。
何子萋裝作沒聽見,竹杖掃來掃去,碰到那人的腿後,才不緊不慢地道歉:“眼盲,見諒。”
對方重複道:“二位客官,中心賭檯有請。”
何子萋也重複:“眼盲,見諒。”
“……”
“……”
對峙。
僵持。
周遭依舊熙攘喧雜,唯獨此方一隅寂靜如孤墳,彷彿立起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三人囚在其中。
何子萋的手默默從花亦真的袖口攀到他的手腕,方一接觸,便問道:“花公子可知在中心賭檯的都是何等人物?”
花亦真一怔,如實答道:“據說都是酆都的達官貴人,亦或是人間坊的高層。”
“那若是我拒絕了他們的邀請,又當如何?”
“唔……那恐怕不太妥當,因為三樓的‘鑰匙’在他們手裡。”
何子萋心一顫,鑰匙?
“沒錯,他們想要攔住什麼人,將鑰匙放入機關賭場便會封閉,小生的友人和小生說過,不要輕易招惹他們。”
花亦真後知後覺道:“是中心賭檯的人要見我們嗎?”
“對。”
花亦真笑了:“那何妨不順勢而為呢?人家遞出了橄欖枝,若是不收,豈不是明說了要與他們作對?姑娘要去三樓,還得過了他們這一關才是。”
既然花亦真都這麼說了,何子萋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將竹杖舉向對面的人,坦然道:“閣下請帶路吧。”
那人閉口不言,只是拾起竹杖,將兩人向賭場內部領去。
這賭場也怪,愈深愈靜,從腳步迴音推測,空間面積似乎逐漸逼仄起來,何子萋敏銳地感知到,周圍的空氣較先前更為稀薄了,胸口莫名的悶。
不對。
何子萋轉念一想,自已都不呼吸了,那胸口又為什麼會悶呢?
不及她多想,領路人驟然止步,平淡而恭敬的聲音響起:“大人,人帶到了。”
一道陌生的男聲傳來:“下去吧。”
“是。”
領路人一走,何子萋將竹杖立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腳步聲停在她面前。
一隻冰冷徹骨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牽住花亦真的手輕緩而不容置喙地拿下,挑起她的下巴,隨後低沉的詢問聲響起:“你叫什麼名字?”
半晌又笑道:“算了,這不重要。”
何子萋胸口愈發悶疼,竟生出一種窒息的錯覺,不禁眉頭緊鎖。
另一隻手探上她的眉間,將她緊蹙的眉頭撫平,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更加柔和,語氣卻是確鑿十足:“逐徊又把他的幻象身給你了。”
剎那間,何子萋渾身緊繃起來。
最令她恐慌的,不是這人知道她與逐徊之間的事,而是那個“又”。
為什麼說“又”?
“可他沒有算到的是,你已經看過《真法》了,”那人話語間多了幾分幸災樂禍,手指撫上她空無一物的眼眶,“真是可憐,他們為了阻斷你與逐徊的聯絡,竟連你的眼睛都要奪去。”
艹,這又是個謎語人。
不過這些話之間的資訊量堪稱巨大,何子萋腦中飛速運轉。
如此看來,逐徊與《真法》幕後撰寫者是站在對立面的兩大陣營,逐徊給她幻象身賄賂她,《真法》幕後撰寫者則透過奪走她的眼睛切斷逐徊的聯絡。
那麼現在有兩個問題。
一,這兩方為什麼要爭奪她?
無錯書吧二,面前這個人,屬於哪個陣營?
那人放下手,往後退了幾步,口中輕聲呢喃道:“幸好這一次,萬事都及時。”
“我很好奇,這次你會選擇哪邊。”
魂魄出竅只在一瞬間。
何子萋只覺得自已被人當心猛擊一掌,痛感還沒來,眼前卻恢復了光明,視角越升越高,看到了自已的頭頂,看到自已緩緩後仰倒下,看到自已的身體被一個無頭的白衣人攬入懷中。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淵嶽氣度的俊美男子,頭戴通天冠,冕旒掩面,兩側垂香袋護耳,身穿荷葉邊翻領寬袖玄色長袍,手持一紫金羅盤,上方有金紅陣法運轉,虹光四溢。
其人身形高挑,肌膚蒼白似鬼,眉如墨描,斜飛入鬢,倏爾似有所感地抬起頭,露出了一雙悲憫深情的滄青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