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萋猛地抽回劍,只聽又一聲痛呼響起,一個重物“砰”地砸到門上。
那男人道:“呃……我的腰子……”
何子萋沉默了一瞬,向他科普道:“腰子的位置靠近後背。”
對方顯然驚了驚,聲音裡帶著詭異的驚喜:“咦?是個姑娘啊,嘶,下手真狠。”
何子萋不想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問道:“來者何人?到城主府有何貴幹?”
門外人反客為主:“不如先告訴我,你是何人?”
“在下曹衝。”
“哦,原來是曹姑娘,”門外人停頓了一下,轉而輕快道,“在下乃現任江湖百曉生,曲青萍是也。正所謂風起於青萍之末,止於草莽之間……”
何子萋逐漸失去耐心,伸手扯下矇眼的白紗:“閉嘴,會打架嗎?”
曲青萍嘆了口氣:“我一介文人,怎會這般粗魯之……”
話音未落,何子萋驟然側身用肩撞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抵上曲青萍的後脖頸,冷聲道:“帶我去你家。”
曲青萍只覺後頸一涼,霎時寒毛豎起,通身僵硬,顫抖著嗓子道:“這……男女授受不親……”
“怕死就帶路,”何子萋十分逼真地冷笑一聲,“一個聽牆角的狗仔,跟我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要麼聽話,要麼死。”
“好好好,曹姑娘,你先把劍放下,”曲青萍想回頭又不敢,慫慫開口,“我帶你去我家,劫財還是劫色我都願意。”
何子萋“唰”的一聲收劍回鞘,緊接著堅硬的竹竿頂在曲青萍後腰,笑了一聲:“你真的是餓了,什麼都吃得下。”
“誒誒誒,腰子——”
“手拿著。”
何子萋戳了戳他,曲青萍很是上道地抓住,好奇道:“你要裝瞎?”
“不要多問,帶路,快點,不然去死。”
“真兇,”曲青萍撇撇嘴,但還是唯命是從地往南邊走去。
“姑娘家家的別老把死掛在嘴邊,多不吉利,你往遠了想,你看你以後還要嫁人吧,聽聲音你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啊,咱還是得稍微收斂一點,誒正好我這裡有個媒人,非常靠譜的……”
何子萋心情有點複雜。
這種比她還會煩人的人,在現實中還是比較少見的。
“我是個寡婦。”她無情地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
曲青萍一噎:“人生大事……呃……嗯……節哀。”
兩人大搖大擺穿街而過,引得無數路人側目,曲青萍好歹也算個名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注視,甚至還心情很好地和別人打招呼。
但他不知道的是,路人們看的並不是他。
“你看那白頭髮……是不是那個通緝犯……”
“好像是誒,白髮,杏眼,長相都很符合,嘖嘖,眉間點硃砂,還挺有特色,像個小觀音。”
“她怎麼和曲青萍在一起?”
“曲青萍跟通緝犯混到一塊,肯定又是在收集素材,明後天就能看到了。嗯?等等,他肩膀怎麼還在流血??”
“被那個通緝犯威脅了吧,真是一如既往的倒黴。”
“要不要稟報鬱主大人?”
“你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和國師面對面,太嚇人了。”
“我倒覺得她不是那何瘦玉,她比通緝令上畫得好看多了,就是像個神棍。”
“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
何子萋動了動竹竿,壓低聲音問道:“還有多遠?”
曲青萍老實答道:“我家在城南,城主府在城北,來時我搭了輛馬車,用時一個時辰。”
“那你為何要去城主府?”
“我可是百曉生誒!要通曉萬事當然得實地考察了,早晨聽說鬱主去了城主府,這種大事我怎可能不親自來核實一番?”
“你可知鬱主為何要去城主府?”
曲青萍一頓:“啊,找我問訊息是要收費的。”
“先賒著。”
“好吧,”曲青萍無奈,“其實很簡單啊,鬱主這幾天把畫戟城翻了個遍也沒找到那通緝犯,就剩下城主府了,通緝犯肯定在那兒。”
何子萋抿抿唇,將埋在心底的疑問拋了出來:“他怎麼知道通緝犯沒有出城?”
“呵呵呵,你以為他那國師是白當的呀?人家會的法術多的是,估計早在下通緝令時,就把結界立好了。”
果然不出何子萋所料。
這也是她沒有直接往城門奔的原因之一。
“什麼樣的結界?”
“不清楚,我又不是功名臺的人。”
何子萋默了一瞬,平靜無波道:“我會加錢。”
曲青萍被她逗得直髮笑,侃侃而談:“功名臺的大結界有兩種,一個是找人的,一個是殺人的,你覺得鬱主用的是哪個?”
何子萋沒說話。
她心裡想,大概是找人的那種。畢竟她還有祭品這一層身份在,死得應該不會那麼潦草。
轉念,她又想到了什麼,直言問道:“聽你的口氣,似乎不怎麼敬畏鬱主。”
“哦?我非常敬畏他啊。”曲青萍看上去毫不在意。
“大家都管他叫國師大人,只有你直呼其名。”
曲青萍哂笑:“嗐,他又不在我面前,我想怎麼叫就怎麼叫,他管的著嗎?”
何子萋時刻關注著周圍景象,一見路過了家客棧,用力將竹杖拐了個彎,推著曲青萍往裡走。
她扔給店小二一塊碎銀,面無表情道:“開間房,我們談私事,沒事別上來。”
曲青萍驚道:“曹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何子萋推著他上樓:“我是個忠貞的寡婦,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曲青萍:“那麼請說出你夫君的姓名。”
何子萋:“……”
何子萋:“劉備。”
“真的假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何子萋似笑非笑,“我夫君還有兩個結拜兄弟呢,一個叫關羽,一個叫張飛。”
曲青萍半信半疑,但還是下意識將這條資訊記在了腦子裡。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何子萋伸腿一勾拍上了門,接著抽回竹杖,曲青萍被帶著轉了一圈,目光直視何子萋。
何子萋這才注意到,曲青萍生了一雙令她非常熟悉的丹鳳眼,模樣倒是清修瀟灑,英姿颯爽,唇紅齒白,一襲縹色衣袍,腰間別著支青竹笛,頗有幾分放蕩不羈之風。
而那股沒由來的熟悉感……
“你跟鬱主,是兄弟嗎?”何子萋的語氣有些詭譎。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曲青萍眉頭高聳,“我怎麼可能和他有血緣關係??”
“可是你的眼睛和他很像。”
“哦,很多人都這麼說過,”曲青萍聞言擺了擺手,不在意道,“眼睛相似又如何?又不代表我就是他的誰。”
許是氣質不同的緣故,鬱主的眼眸更加深沉含蘊,一見便知是笑裡藏刀;而曲青萍的眼睛則是澄澈雋永,又帶著江湖兒女獨有的老練與機敏。
另一邊,曲青萍也在打量著何子萋。
很顯然的,這位就是通緝令上的,價值七千兩黃金的那位。
曲青萍心裡悄然打起小算盤——只要他能問出通緝令事件的鱗毛一角,這個月的業績就穩了!
沒錯,除去江湖百曉生,他還有另一層公開身份,那就是《秋窗日報》的主編,青萍生。
《秋窗日報》的售賣口覆蓋了整個四伏大陸,銷量頂尖,口碑極佳,內容真實可信,枳寅天子蔡昆看了都說好。
作為主編,曲青萍義無反顧地上刀山下火海收集新聞異事,越刺激他越喜歡,越罕見他越開心,只要能為全世界人民帶來吃瓜的快樂,他死而無憾。
現在,就是他承擔使命的時刻!
曲青萍心跳加速,雙頰發紅:“原來你是何瘦玉?”
何子萋無聲地望著他。
“我……恕我冒昧,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曲青萍殷勤地拉開椅子,等到何子萋坐下,自已才坐到她對面,“你自從被功名臺通緝,一直躲在城主府?”
何子萋微笑:“找我問訊息是要收費的。”
曲青萍登時噎住,半晌尬笑道:“呵呵呵,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以後你問我什麼我都不收你錢。”
“那先立個字據,我怕你反悔。”
何子萋撕下一塊床單,又從櫃子裡翻出筆硯和墨條,遞給曲青萍。
“……”曲青萍十分難得的無語了。
他快速寫好字據,看到何子萋將布塊放進了一個雪色錦囊,不由問道:“那是什麼神器嗎?”
“這是我的錢袋。”
“真的?”
“你愛信不信,”何子萋從錦囊裡拿出返老還童染髮劑,擰開瓶蓋,“我的時間很寶貴,問題想好了再問。”
曲青萍不敢再問訊息真假,直接丟擲問題:“你的頭髮為何是白的?”
不愧是金牌娛記,第一個問題就把她難住了。
何子萋淡然道:“你知道前幾日城東郊出事了吧,我的頭髮是那時變白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許是天意。”
“那你又為何會被鬱主通緝?”
何子萋沉思片刻,忽而問道:“我說的這些,你會以什麼形式散播出去?”
曲青萍一臉驚奇:“你不知道《秋窗日報》嗎?嘖嘖,你是不是四伏大陸的人啊?連我是‘秋窗’的主編都不知道?”
“我只看報,不看著者,”何子萋有些尷尬地轉過頭,低斂著眸子給自已染上黑色的染髮劑,“我為什麼被通緝?因為我發現了鬱主的秘密。”
曲青萍一激靈,雙眼冒光:“什麼秘密?”
“這是一個漫長而悲慘的故事,”何子萋笑得不懷好意,“想聽嗎?”
曲青萍有些遲疑:“嗯。”
“鬱主年幼時有一青梅竹馬,名喚白月光,兩人自小便感情要好,長大後明白了情為何物,更是曖昧纏綿,如膠似漆。然而不久後,鬱主被選中成為國師繼承人,不得不與愛人分離。”
“臨走前,鬱主對白月光許下諾言,等我歸來,定會娶你為妻。”
“可惜事與願違,鬱主剛剛當選為國師,白月光便病逝了。”
“鬱主聽聞此事,悲痛欲絕,幾度尋死。不過最終他接受了現實,重拾使命,擔負起國師的責任。”
“直到他遇見我。”
曲青萍抽了抽嘴角:“不會是因為你長得像白月光吧?”
“正是如此,世間之事,就是這般巧合,”何子萋講得搖頭晃腦,“鬱主見了我便不可自拔,直呼沖沖類卿。”
“什……什麼衝?你再說一遍??”
“我本名曹衝,鬱主嫌我名字難聽,改成了何瘦玉,但我還是更喜歡我本來的名字。”
無錯書吧“……那你的品味還挺高超。”
“多謝誇獎,”何子萋面不改色,“鬱主抓到我後,將我當作白月光的替身,逼著我學習白月光的一舉一動,但我是個忠貞的寡婦,我受不了,這才逃出來。”
曲青萍敏銳道:“那你為何會從城主府裡出來?”
“城主府伙食好。”
“……”
曲青萍聽完,表情變得非常便秘。
他顯然十分難以置信,或者說完全不敢相信,但面前的姑娘斬釘截鐵,看上去比鬱主還不好惹,他又不敢多問,一時間焦灼萬分。
“怎麼,不信啊?”何子萋輕佻一笑,半抬眸笑眼盈盈地盯著他,“不信就別問,玩不起的小子。”
“我也不是玩不起,就是你這……有點太離譜了你知道麼,”曲青萍苦惱地撓撓頭,“這放到日報裡也沒人信啊。”
“為什麼不信?鬱主早年愛情史,你這一版登出,一定會爆火的。”
何子萋染完頭髮,站起身來褪下外袍,曲青萍忙遮住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那你就先別視了,”何子萋壞笑,“我要脫衣服了。”
“啊啊啊啊你能不能像個正常的女子!誰家寡婦會在未婚男子面前換衣服啊!!”
何子萋火速換了件楊妃色外袍,按照前幾日學到的綰髮手法給自已盤了個不太服帖的高髻,拿五彩繽紛的釵簪固定好,用螺子黛描長了眉,拿花鈿遮住眉心硃砂痣,最後戴上面紗。
“我出去解個手,你在此等候不要走動。”
曲青萍正乖乖捂著眼睛,聞言連忙睜開眼,伸出爾康手:“等——”
屋門發出輕響,人去樓空。
“……”
何子萋飛奔到樓下,斥巨資買了輛馬車,直奔城西而去。
根據地圖,出了西城門直走,就能到達馬僂城。
但她目前還沒有打算出城。
何子萋拿出手機,點開簡訊,給逐徊發了條訊息。
【我去給你找藥,告訴我最近的地點。】
不知逐徊是不是就在等著她這條訊息,秒回道:【畫戟城南,花貂樓,霞雀之羽。】
花貂樓?好耳熟……那不是賣返老還童染髮劑的地方嗎?
什麼店會把染髮劑和霞雀之羽放在一起賣啊?!
何子萋對著車外喊道:“師傅,麻煩改道去花貂樓,給你加一貫錢。”
車伕聽起來充滿了幹勁:“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