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萋是被喬憶南叫醒的。
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已梳妝整齊,儀態優雅,斜倚在一張貴妃榻上。
窗外晨光微熹,曦光被掩在層雲之下,不知名的彩羽鳥雀停在窗外的玉蘭花枝上,無聲地盯著她。
世界瞞著我偷偷重新整理了?
我劍呢?
喬憶南坐在她身側,見她醒來,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幽幽道:“你已經昏迷八個小時了。”
……你直接說我泡澡泡睡著了不就行了?
何子萋揉了揉眼睛,打量了幾眼自已,她被侍女套了件黛青紅梅織錦裙,銀髮被一支烏木簪綰起,盤在頭後沉甸甸的。
等等。
她的白繡紅帶綃紗裙(內含萬兩黃金加手機)呢???
何子萋非常恐懼地看向喬憶南:“我之前那件白衣服呢?”
“那件破爛?”喬憶南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壞笑,“你覺得它在哪裡呢?”
何子萋快要抓狂,拽著她的肩膀來回晃:“啊啊啊你快說!我手機和錢都在那裡面!”
喬憶南被她搖得快要腦震盪,狂拍幾下何子萋作亂的手,大喊道:“沒扔!沒扔!在我屋裡!我給你拿!”
“哦,早說嘛,”何子萋一秒恢復正常,和顏悅色道,“快給我手機,有東西要給你看。”
“我先問你一件事,”喬憶南正色道,“你昨天從燭王廟逃出來的時候……是不是放火把燭王廟燒了?”
何子萋:?
“在你眼裡,我竟有如此神通嗎?”何子萋戰略性後仰,“你昨天晚上就是去看這個了?”
“對啊,整個燭王廟都被燒成碳架了,整整三個屋子的供品都被洗劫一空,好歹是沒死人,”喬憶南眼神飄忽,“但不管你乾沒幹這些事,你都已經被功名臺通緝了。”
何子萋眼睛亮晶晶:“功名臺?是鬱主的組織嗎?”
“對,‘青山臥冢謫仙才,功名孰愈凌歊臺’,就是管理國家祭祀的,”喬憶南解釋完,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你都被通緝了,還興奮個什麼?”
“我自打從燭王廟逃出來,就知道這通緝令遲早會落到我頭上,”何子萋不以為然,“至於我是怎麼逃出來的,這就要看我的手機了。”
喬憶南指使侍女將何子萋的破爛衣服拿來,何子萋幾下翻出來自已的手機,解鎖後給她看自已的簡訊。
“抬頭?”喬憶南狐疑地看了何子萋一眼,“你真抬頭了?什麼時候你這麼聽話了?”
“我去,又不是我想抬頭的,我一看到這個簡訊,腦袋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抬,就像有什麼東西在操縱我一樣!”何子萋現在還心有餘悸,“然後我就看見了一個大鳥,特別特別大。”
“是不是渾身五顏六色,紅尾巴,白嘴青爪?”
“嗯……應該是的,我有點忘了,”何子萋努力想了想,發現自已在這塊的記憶居然是一片空白,“然後我就失去意識了,再次醒來,我是在一個客棧的房間裡。”
喬憶南沉默了一陣,低聲喃喃道:“沒聽說逐徊有借屍還魂的先例啊……”
“喂喂,什麼叫借屍還魂啊!我是個活人啊喂!”
何子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而後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對了,我要去城東郊的樹林一趟。”
喬憶南莫名其妙:“幹啥?”
“剛才我做了個夢,夢見了那片林子,裡面還有一個疑似是我的武器,不管怎樣,我得過去看看。”
喬憶南早就習慣了她這神神叨叨的風格,眼見著她一躍而起,連忙抬手:“慢著。”
何子萋驟停:“怎麼了?”
喬憶南斯斯文文地站起身,走到一張書桌前,何子萋跟著過去,倒吸一口涼氣,用氣音道:“你怎麼把手機直接放桌上?你怎麼敢的??”
“什麼手機?這是我新買的鎮紙。”
喬憶南淡定地拿起手機放進袖中,“這裡到底不是我當家,大部分事還是我阿孃來管。走吧,我帶你去見我阿孃,順便要輛車送我們去。”
說罷她就要出門,何子萋連忙抬手,學著她剛才的語氣說:“慢著。”
喬憶南:?
“稍等我一下,”何子萋從綃紗裙中掏出來先前的黑紗斗笠,將上面的紗快速撕下來,圍在自已頭上,餘下的黑紗參差不齊地落在背後。
“我現在還被通緝呢,還是低調一點好。”
這樣豈不是更加引人注目了??
喬憶南一言難盡地看著對面這個阿拉伯女子打扮的人,嘴唇翕張,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傻逼。”
何子萋沒聽清但是看清了,無語道:“我的白頭髮那麼顯眼,當然得拿東西遮一遮了。”
喬憶南忍笑:“可你現在也挺顯眼的。”
何子萋:“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我還真有,”喬憶南讓她跟著自已,來到自已的梳妝檯前,拾起一個白瓷瓶子,“返老還童染髮劑,你值得擁有。”
“……”
這個世界的科技已經發達到這個地步了嗎!!
去往正殿的路上,喬憶南囑咐道:“我阿孃這人耳根軟,很好說話,但你也別在她面前大放厥詞,屆時你就在我後頭,我幫你和她說。”
“對了,這個時間我嫂嫂會去和阿孃請安,不過她性格也很好,你不用太緊張。”
聽到她說這些,何子萋心裡又替她高興,又有些複雜。
喬憶南在現代生活時,與父母的關係不能說水深火熱,也能說是大打出手。
她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帶著弟弟喬曉向長大,然而這姐弟倆運氣說好也不好,都是帶著遺傳病來到這世上的。
遺傳病的名稱是一大串英文,何子萋只知道症狀,和先天性心臟病差不多。
後來父母聽聞國外有專家可以治療此病,立馬帶著喬曉向出了國,卻沒有帶上她。
她的父母不當人,喬憶南也不願向他們低頭,故而高考一結束,就自已搬出去住了,非必要絕不跟父母聯絡。
不曾想死後穿越,倒是遇到了一個好人家,約莫是上蒼也知她苦,賜予她的補償吧。
到了正殿,便見兩位打扮雍容華貴的女子坐在羅漢床上說笑。
左側的女子更為年長,但肌膚被保養的很好,身著絳紫色雲錦裙,淡妝濃抹,風韻猶存,神韻頗為柔和,溫柔敦厚,應該就是喬心容的母親,畫戟城的城主夫人了。
右側的年輕女子與她長相有三四分相似,穿了緗色百迭裙,瞧著還不到二十歲,清秀端麗,蛾眉斂黛,蕙質蘭心,應是喬憶南口中的嫂嫂,陸惜雲。
喬憶南曾和她說過,城主夫人和陸惜雲皆出自瓏圖城,還是姑姑和侄女的關係。
何子萋當時問,那不怕近親結婚生智障兒童嗎?
對此,喬憶南本人表示:我侄子還沒出生呢,沒出生就不是智障。
喬憶南走進殿內,款款蹲膝行禮,朗聲道:“阿孃,嫂嫂。”
何子萋跟著她一併行禮。
見到喬憶南,城主夫人笑逐顏開:“容兒來了,快來我身邊坐下。”
說罷她看向何子萋:“這位姑娘是……?”
喬憶南坐到城主夫人身邊,親暱道:“這位草……噗哈哈。”
城主夫人:?
陸惜雲:?
何子萋有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你丫笑什麼!
“說來也是話長,這位……草姑娘,應算是女兒的恩人。去年女兒外出遊歷,途徑東郊時,恰逢天氣惡劣,幸得她和家人相助,才有容身之所。”
何子萋站在原地,盡力保持微笑,在心中瘋狂錘她:誰讓她說自已姓草的?!!!
難不成這個世界還有草姓嗎?!
你們幾個是怎麼忍住不笑的啊!!!
“阿孃也知道,前陣子東郊又有怪事發生,一夜之間整個村莊無影無蹤,她家也不幸在其中。”
“那時她正在南郊親戚家,這才倖免於難,然她的家人全部喪命,她實在無處可去,這才來求女兒幫忙。”
“爹爹阿孃從小教導女兒知恩圖報,所以我想,不如索性留她在我身邊,與明玉明月一起,做我的貼身丫頭,不知阿孃、嫂嫂意下如何?”
何子萋適時再行一禮:“草民曹操,願為姑娘效犬馬之勞。”
“曹……操?”
城主夫人愣了愣,心想以前沒覺得自家閨女有口音啊,還是自已耳背了,剛才說的不是草姑娘嗎?
她尷尬地笑了一下:“姑娘家家的取這個名字,真是少見啊哈哈……不知姑娘今年年方几何?”
何子萋看了眼喬憶南,淡定道:“十六。”
城主夫人點點頭:“你對容兒有恩,我們府上自然不會虧待了你。既然容兒想你陪伴身側,你又與她年歲相當,往後就跟在她身邊吧。”
“謝夫人,”何子萋再次蹲膝行禮。
陸惜雲開口道:“按府上規矩,新來的丫頭進了內府,都要由主子重新取一個名字,再到管事媽媽那裡登記入冊。小妹,可想好了叫她什麼?”
喬憶南倏然意味深長地盯著何子萋。
何子萋:?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那就叫如月吧,嫂嫂覺得可好?”
陸惜雲頷首:“她是你的丫頭,自然是你喜歡就好。”
喬憶南又摟著她孃的手臂,央求道:“女兒此番來,還有一件要事求告阿孃。”
“如女兒方才所說,曹姑娘……如月的家人新喪,許多後事還未曾料理,須得回東郊一趟。我想陪她一起回去,好不好?”
城主夫人思忖半晌,才道:“也好,近日東郊不甚太平,我派兩個小廝駕車送你們去,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啊。”
兩人順利地出了城主府。
馬車上,何子萋又開始犯賤:“奴婢現在是小主的人了,奴婢給小主倒茶~”
“滾滾滾,別往我茶裡下鶴頂紅啊,”喬憶南忙推開她,“還有,曹操是什麼鬼??虧你想的出來,哪有女生會叫這種名字!你把我媽都氣笑了。”
“不是,誰讓你說我姓草的,”何子萋翻了個白眼,“你但凡賜我個正常的姓,我都能給你現場編出一個正常的名。”
“昨天我問你叫什麼,你是不是回我一個草?”
“哈哈哈……那不是有外人在場嘛,而且那不是咱倆暗號麼,我以為你記得的……”
半個時辰後,馬車出了畫戟城門,到達城東郊樹林之外。
何子萋回想起方才車伕瀟灑亮出城主府令牌的情形,又不禁想到最初在城門外看到的畫面。
一個賣布販僅僅是因為沒有路引,便被勒令不得入城;可城主之女即便帶著一個通緝犯,都能夠出入無憂。
果然金錢和權力,才是人類社會執行的根源所在吧。
樹林裡依舊靜悄悄,與何子萋初到此地之時別無二致。
走進樹林,何子萋向樹上望去,那幾只鳴叫的雛鳥依然在不停地叫喚,伴隨著遠處的瀝瀝泉音,一抹涼意劃過她的腦海。
何子萋站在原地怔了怔,喬憶南奇怪道:“你怎麼了?”
“……沒事,”何子萋甩了甩腦袋,微微轉頭瞥向後面的兩個小廝,“你介意我在他倆面前用手機嗎?”
“介意,”喬憶南瞬間黑臉,“你是真不怕被人看出來不是原裝貨啊。”
何子萋沒心沒肺:“呵呵,本來也沒幾個人認識我這個原裝貨。”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就算有,也死的差不多了。
喬憶南三言兩語將兩個小廝趕回馬車,隨後何子萋拿出手機,點開相機,將四周的環境錄了下來。
這裡寧靜的不像話,反倒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為了防止咱倆迷路,還是錄一下比較好,”何子萋解釋道,“上次我在這裡,就差點迷路。”
喬憶南不以為然:“哦,那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我碰瓷了一輛馬車。”
“誰的?”喬憶南無語。
何子萋字正腔圓:“鬱主。”
“……”
喬憶南真的被她的操作氣笑了,想著在樹林裡也沒外人,直介面無遮攔:“你他媽活該被通緝,在閻王爺頭上動土,你怎麼敢的?”
“我哪裡知道他那麼小心眼,碰個瓷而已,竟然還要人命,太刑了。”
何子萋帶著喬憶南東轉西轉,沒一會兒便失了耐心,原地垂直蹲坐下去,手機直接摔在草叢中。
喬憶南也累了,但不像何子萋這麼直抒胸臆,只是含蓄地靠在一棵樹上。
“啪!”
“啾!啾啾!”
“草,什麼鬼?!”
喬憶南表情猙獰了一剎那,旋即又恢復平日端莊穩重的氣度,不慌不忙地將落到自已頭上的東西拿下來。
一個由樹枝搭成的鳥窩,裡面裝著三隻通體丹紅的雛鳥,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喬憶南:“……”
無錯書吧喬憶南:“鬼啊!!!”
何子萋拔手機而至:“哪裡有鬼?我先逃命你斷後!”
話音未落,三隻雛鳥與她視線恰好相對,這時她才注意到,從她們走進樹林時就不間斷的鳥鳴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蜿蜒不斷的泠泠泉音在耳邊流淌。
心念電轉間,何子萋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已高三讀過的一篇閱讀散文。
【面對著這雪擎穹宇、雲幻古今的高山麗景,領略著空際瓊瑤的素影清氛,頓覺涼生襟腋,情愫高潔,它使人的內心境界趨向於寧靜、明朗、淨化。】
【一種源遠流長的歷史的激動和沉甸甸的時間感被呼喚出來,覺得有許多世事已經倏然遠逝,又有多少天涯過客正在匆匆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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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義(斷片)時刻總是短暫的。
何子萋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已手裡正拿著一根纖細輕盈的黃竹長杖。
背後是喬憶南的咆哮。
“何!子!萋!你趕著上墳啊跑那麼快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