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萋喏喏地坐下。
不是……這喬心容……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啊……
喬憶南平日喜歡聽鼓曲、看相聲,說話自帶包袱,跟何子萋的沒臉沒皮不同,喬憶南的說話風格大概是,一本正經地搞笑。
兩人在初中時便熟識,後來考上同一所高中,感情更加堅固,發癲更加自如,長達六年的相處經歷很容易讓人忘卻對方與自已初見時的情形。
遙憶初一時。
喬憶南:何子萋,你名字裡的萋好特別呀,有什麼含義嗎?
何子萋:草。
喬憶南:?你怎麼罵人啊?
何子萋:草是一首詩,我的那個萋取自最後一句,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喬憶南:……哦。
從此以後,喬憶南再也沒有問過別人的姓名由來。
其實何子萋錯了,喬憶南的素質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麼低。
實際上喬憶南出身富商之家,是個妥妥的享樂二世祖,無論是家教還是素養,都甩了何子萋幾條街不止。
只是這十八年來唯有物質生活,沒有精神援助,父母一個極度擺爛一個又神經質,在這樣割裂的生活中,喬憶南沒有長歪已經是個奇蹟。
但這也導致她只對熟人才會表露出真正的情緒,對待陌生人,她的態度更偏近於高冷與疏離。
就如此刻。
當喬憶南看到一個戴著密不漏風的黑紗斗笠、身穿燒焦破爛白裙的詭異人士站在正堂內時,她的內心是拒絕的。
她這是招了個什麼邪祟啊??
但此人,卻說出了“霹靂草泥馬”這種不論古今但凡是個正常人就說不出來的驚天神句,這證明了什麼?
她應該就是何子萋了,除她以外,還有誰能想出這種鬼畜的id?
不過秉持著謹慎原則,喬憶南還是決定再拷問一番。
於是她正襟危坐而問曰:“高粱河車神是誰?”
何子萋字正腔圓:“趙光義。”
宋太宗趙光義,在與遼軍的高梁河之戰中,找了一輛驢車一路向南狂奔,第一個逃回宋境涿州城,又向南狂奔到金臺屯才停下入城。
據說,他駕著驢車飈出了驚人的速度,把遼國的騎兵和自已的敗軍的騎兵遠遠甩在身後,第一個逃了回來,因此被戲稱為“高粱河車神”。
這是個歷史熱梗,何子萋當然知道。
喬憶南:“請根據本城名稱撰寫一首詩。”
何子萋:“滑稽樹上滑稽果,滑稽樹下你和我,滑稽樹前做遊戲,滑稽樹後做交易。”
喬憶南:“This is an apple,I like apples.”
何子萋:“Apples are good for our health.”
喬憶南:“你是我的?”
何子萋:“我是你的誰。”
喬憶南看著何子萋。
何子萋也看著喬憶南。
喬憶南緩緩站起身,走到何子萋面前,眸光閃爍:“大項不當擴大,對應什麼?”
何子萋笑了:“小項不當擴大。”
這是隻有她們知道的梗。
喬憶南有個比她小四歲的弟弟,親弟,名字叫喬曉向。
對,小象。
何子萋見過她弟,體型的確跟小象似的。
該小象自從出生後於體重方面一直在進行著不當擴大,故而成梗。
喬憶南的心情顯然十分激動,但她又要裝b,只得似笑非笑,嘴角揚起又拼命下拉,表情管理險些失控:“敢問姑娘貴姓?”
何子萋波瀾不驚地摘下斗笠,定定地注視著她,穩穩地吐出一個字:“草。”
喬憶南的臉色明顯黑了一瞬,接著死咬下唇努力把笑憋回去,轉頭對屋裡侍女們說:“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同這位草姑娘單獨講。”
侍女盡數退下後,喬憶南渾身一震,突然換了個人似的,猛地抓住何子萋的雙臂,大笑道:“真是你啊!萋萋!”
還沒等何子萋反應,喬憶南又倏地沉默了,靜靜凝視著她,眸中逐漸水光氤氳。
少頃,一行清淚順著她的眼眶滑了下來,卻被她很快擦掉。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其實見到何子萋,喬憶南高興,卻也難過。
高興是因為她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見到何子萋,難過是因為看到何子萋在這裡,只能證明現實中的她也死去了。
她已經穿越到這個世界一個月了,始終沒有見到何子萋的影子,喬憶南本來是慶幸的,慶幸她的好友還活著。
果然,她當初就不該看那場電影。
“你哭什麼?你過得這麼好還哭,”何子萋罵罵咧咧,“你知道我這一天都經歷了什麼嗎!”
喬憶南愣住:“一天?你是剛剛穿越過來的?”
何子萋花容失色:“你不是嗎??”
“當然不是啊,”喬憶南滿臉迷惑,“我來這裡一個月了。”
為了防止何子萋罵街,喬憶南迅速轉移話題:“對了,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你身上穿的又是什麼鬼??你去火焰山逛了一圈?”
提到這個,何子萋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大喊道:“拿酒來!我今日不吐不快!”
喬憶南無語:“酒什麼酒,成年了嗎你就喝酒?”
“誒嘿,我成年了,是誰沒成年我不說~”關鍵詞一亮,何子萋又開始犯賤。
何子萋的生日在六月,喬憶南卻是八月底出生,直到她死,都還沒來得及過十八歲的生日。
喬憶南沒理會她,轉身坐回羅漢榻上,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說說吧,你是怎麼做到在一天之內把自已搞得這麼狼狽的。”
何子萋絮絮叨叨將自已操蛋的一天講給了她。
前面還一切正常,直到她提到“一個祭拜鳥的祠廟”,喬憶南兀然坐直,瞳孔地震:“燭王廟?”
“……什麼?”
“你進的是燭王廟!”喬憶南抽不冷地拍案而起,嚇得何子萋險些翻下椅子去。
“燭王逐徊,乃一神鳥,”喬憶南來回踱步,“具體神在哪裡我也不清楚,總之你知道它很神就對了,朝廷非常重視燭王的供奉,每座城池都建有燭王廟,每月十五舉城祭拜,已是定理。”
何子萋若有所思,問道:“你知道燭王廟的最高管理者叫什麼嗎?那個挺帥的男的。”
“你說的是鬱主吧,他就是個神經病,”喬憶南見怪不怪,“他是枳寅國的國師,整天不幹正事,就在全國範圍內瞎逛。”
何子萋挑眉:“他竟然是國師??光憑這個,就說他是神經病?”
“當然不止這個,”喬憶南冷冷地哼了一聲,“他之前來城主府,非說我是穿越的,害我心驚膽戰了好幾天,幸虧我爹孃沒信他的話。”
“這個國師這麼厲害,連穿越都能看出來?”何子萋神色幾經變幻,“怪不得他要拿我當祭品。”
喬憶南驚了:“啊?”
“根據我多年看小說的經驗,他一定想拿我的命來祭祀什麼,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那個燭王了,”何子萋嚴肅道,“我問他為什麼選我,他說一半是因為我的頭髮,另一半讓我猜。”
喬憶南沉默了幾秒,在闃靜的屋中,涼涼開口道:“你說,你是在城東郊的林子裡醒來的?”
“嗯。”
“你可知,燭王逐徊,便是在畫戟城東郊的閻臺湖中出現的,”喬憶南用講鬼故事的口吻說道,“我聽我哥說,約莫六十年前,閻臺湖上不知道為什麼燃起了大火,火光沖天,把我爺爺嚇得差點連夜搬出畫戟城。”
何子萋:“你還有哥啊?”
喬憶南怒極反笑:“你給我聽重點。”
“大火燃起的第二天,逐徊出現了。”
“它從湖中飛出,而後追著落日向西邊掠去,湖中的火還在燃燒著,不過大家也都不會在意這個了,因為從那時起,一連三月未曾降災。”
喬憶南抿了口茶,“你知道吧,畫戟城不定時就會消失一片地,連人帶田一併消失。”
“知道,”何子萋點頭,“我懷疑我就是這麼來的。”
“……沒準呢,”喬憶南無聲地笑了一下,“而就在逐徊飛去的第三個月,城南就少了一整個村莊。”
“後來大家再去看閻臺湖,卻發現那裡沒有一絲燃燒過的痕跡,所以大家推測,可能只有在逐徊出現並且閻臺湖燃燒的情況下,異樣才不會誕生。”
何子萋心情有些複雜:“所以鬱主是想用我這個穿越人士的命,來獻祭逐徊,讓逐徊長久地留在這裡?”
“至少邏輯是沒問題的,”喬憶南點頭,“可我從未聽說逐徊有吃人的習慣啊,也不一定就是獻祭。”
“那他幹嘛要給我打扮成這樣?給我上了八百層的香粉,還軟禁我,這麼好的待遇,我只能想到那些祭祀上天的童男童女。”
喬憶南漸漸發現了不對:“他軟禁你,那你……是怎麼出現在我面前的?”
何子萋無辜地眨眨眼。
我不造啊。
就在這時,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無錯書吧“姑娘,城主找您。”
喬憶南與何子萋對視一眼,快步走到門口,回頭道:“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完迅速推門離去,“砰”地關上門。
何子萋:“……”
不就是當兒子嗎,跟誰沒當過似的。
不過喬憶南也是仗義,自已走了也沒忘了何子萋,指派了個侍女給何子萋沐浴更衣。
何子萋的頭髮超過腰際,她自已一個人不方便洗,故而是由侍女代勞。那侍女站在她背後,倏爾驚呼一聲。
“怎麼了?”何子萋想要回頭。
“姑娘別動!”侍女的聲音都在顫抖,“您……您後頸,裂了個口子。”
“誒?可能是之前不小心吧,”何子萋沒怎麼在意,“勞煩你幫我包紮一下啦,多謝。”
侍女顫顫巍巍地凝視著那道猩紅的傷口,扭曲地橫亙在蒼白的肌膚上,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在今日之前,她都不敢相信,有人能夠承受這種傷痛而不慘叫出聲。
不小心?有這麼不小心的嗎?不小心沒有死掉??
侍女急匆匆地跑出去拿傷藥,留何子萋一人在熱氣氤氳的浴桶裡坐著,她倒也怡然自樂,和水玩得不亦樂乎。
玩膩了,她微微仰頭靠在浴桶邊緣,望著樑柱間白霧氤氳,水汽蒸蒸,如煙若夢,寒谷回春。
沉醉在此間溫柔鄉中,她不自覺緩緩合上了雙眼。
她忽然看到一片樹林。
蟠青叢翠,鬱鬱蔥蔥,萬木蔽日,赫然是畫戟城東郊的那片樹林。
……她今天算是魔怔了,為什麼做夢都要夢到這片林子?
咦?自已手裡好像拿著什麼?
何子萋低頭一看,手裡的正是當初在葛平家裡發現的那杆黃竹柺杖!
那麼,此刻有兩點有違現實。
一,這柺杖早在她碰瓷鬱主時,便被馬車撞壞了。
二,自已的腳踝是正常的,無論是現實還是夢中。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究竟是誰在給她指引!
“我們那邊有這樣一句詩: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不如就叫它‘酹江月’,如何?”
這……是她的聲音。
話音剛落,立馬有另一個聲音接上,應該是個與她十分相熟的少年:“你給我背一遍這首詩,我聽聽。”
何子萋的聲音響起:“唉,就是拿文盲沒辦法呀。”
少年怒道:“你是不是不會背?!”
何子萋的聲音清晰地嘆了口氣,隨後背起了《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少年道:“什麼叫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何子萋的聲音說:“忘了,大概就是少白頭的意思吧。”
少年:“那這名字不吉利,換一個。”
何子萋的聲音嘻嘻笑道:“我不管,這是我的劍,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管不著。”
聲音停止於此,何子萋再次低頭,發現自已手中的黃竹柺杖不知何時變成了兩段。
一段裡面中空,另一段裡面鑲嵌著一把削鐵如泥的銀亮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