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楚。更像是給群山籠上了一層細細的厚紗,雲裡霧裡的倒有點兒仙味了。
狂風的怒吼更具恫嚇力,只聽聲音就有撕碎萬物的決心,讓人不覺有點膽寒。沙塵借風起事,直逼那些本已枯黃的草尖加入了浩浩蕩蕩的風沙大軍之中,一下子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只有南面坡上隱隱約約著一團團的淡綠,緊緊抓住著荒涼的土地,它們是山脈最真誠的孩子。
那些個稍大的石子,佯裝著屈服的姿勢,有意無意地朝著風的方向翻滾著。這一切,都無不提醒著那些執著的行人:趕緊下山。可是人往往又是執拗的物種,越是艱難的時候,越容易產生抵抗的情緒。
“希農哥,咱們守村人什麼樣的風沙沒見過,這——不——算——什麼!”楊皓婉剛說完話,就用右袖口擦了擦已經乾裂著起了皮的嘴唇。
“對,這是小——巫——見——大——巫。”陳希農用左袖口緊緊地捂著嘴唇。
楊皓婉輕輕地笑了。在她的眼裡,陳希農是個穩重而又真誠善良的人,“小巫見大巫”從他嘴裡說出來,都顯得有點兒過分狂妄。可是她又愛聽。
她開心,因為她又發現了陳希農除了穩重、真誠、善良之外,又多了一些可愛。躲在他的身後,她安心。她的心裡生出了被人疼愛憐惜的幸福之感。
“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牛運側著身子走到了陳希農的右邊。陳希農二人也將目光轉向了他。
“我先走——最——前面。希農哥,你跟在後面。”牛運又側著身,插在了陳希農的前面。
面對這樣的情景,大家也都沒再說什麼。他們全部微側著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行進著。
狂風絲毫沒有衰減的意思,它們無情地將天地攪渾了。現在天地同色,一時間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沙塵不再是從地上飛起,而是從天上落下。
“我看我們現在有必要到南面坡上去,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先躲一躲。這天氣再走,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楊皓婉說得沒錯,現在真的有必要先躲一躲了。
“走——”陳希農的聲音拉得很長,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這聲音倒是讓他們精神一振,頗有點兒將要趕赴宴會的味道。
歪歪斜斜地、東拉西扯地,他們終於來到了南面山坡地帶。這裡稀稀落落的可以看見一些纖細的小草。它們更多的是一團一團的、一撮一撮地生長著。
它們以這種團結的精神抵抗著時來時去的風沙,讓人不禁感嘆生命的偉大。看到它們,陳希農的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種力量。
南面山坡全是順著山脈起伏的坑窪地帶。那些隆起的側嶺抵擋了一些勁風,使得這裡的風明顯小了很多。
“小草真是聰明,知道躲避風沙。”陳希農先用袖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臉。然後側著頭拍了拍左邊的耳朵,又側著頭拍了拍右邊的耳朵,“要是早點躲起來,可能還沒這麼狼狽。”
他蹲下身子,輕輕撫摸著小草。
他們灰頭土臉的,相視之下,大笑了起來。
“要我說,反正這樣的天氣也無法行走,就算走,走了半天,其實也走不了多少,咱們乾脆找個地方歇一歇。等風沙過了,咱們再趕路。”
楊皓婉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這笑來自她的有道理的提議,還是來自他們暫避了上面那些狂妄的風沙都已不重要了。
她的笑帶有一種溫暖的氣息,讓看了的人忘記了煩惱,在心上生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雖然這裡的風沙不比上面的猛烈,但也不是久留之地。小草正在風中拼命地抓著地面,它們的周圍壘起了一道道由高到低的沙牆。沙塵反而成了小草的守護者。
自然就是如此神奇。再看看這一道道山脈,它們何嘗不是沙塵堆積的結果呢。歷盡滄桑,在這蒼涼的地方安身立命,這是命運的眷顧。
“好。雖說這裡風是小了,可是大家腳下一定要踏穩了再走,皓婉,你拽著我。”
“都是爺們兒,雖說婉小弟的身子是瘦小了一些,不至於拽著人走吧。”
“我樂意,希農哥也願意。”楊皓婉得意地睃了牛運一眼。
“那我也要拽著希農哥。”
“你敢!”
陳希農無奈地微笑著搖了搖頭。
“牛運,你殿後吧。”
“好。”
他們又出發了。雖說在坑窪處的風力明顯小了很多,可是想要翻越窪與窪之間的嶺的時候,風力又恢復到瞭如初的樣子。但是這裡畢竟不是平地,他們的行進顯得更加艱難。每踏出一步,都要左右扭動,以使每次落腳都能穩健有力。他們更清晰地感受到沙子正以虛幻的速度紛紛墜落而來。
衣服正以婀娜的姿態在風中起舞,每個動作都刻意劃出了嘩啦的聲音。下襬時而宛如一口大碗,時而宛如傾瀉的江河。閉目聆聽,時而如咯咯作響的牙齒,時而如扯布晾曬的聲音。
“這風吹衣服的聲音還有點好聽。”楊皓婉的臉幾乎貼在了陳希農的背上,但她還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風沙實在是太大了。
“我覺得吧,這聲音和我彈琴的聲音應該差不多。”
“你會彈琴?”
“不會,我不會彈才說這話。要是會彈,怎麼也比這好聽多了。”
“牛運哥,你知不知道一個詞叫苦中作樂?”
“苦就是苦,樂就是樂,苦中作樂幹嘛。”
“沒意思——”楊皓婉的臉上漾出一絲微笑,她被牛運的回答整無語了。
“我們寨子裡的人又不是沒吃過苦,苦日子裡我樂呵,在大家眼裡我不是成傻子了嗎?”牛運對自已這般經過生活洗禮後的辯解很是滿意。
“苦中作樂,強調的是心態,在困難面前,要學會以平靜樂觀的心情去面對。這樣才有戰勝困難的把握。”
牛運撓了撓頭,還是半信半疑,似懂非懂的。
“牛運哥,那你知不知道自得其樂的意思?”
“這個我可知道,就是不要在乎別人,自已樂呵自已的就好。”
陳希農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沙塵,只當若無其事。楊皓婉也不約而同地擦了擦臉上的沙塵。
“不要在乎別人?你哪裡學的?”楊皓婉停下深深地呼吸了兩次之後,才發現自已扯起了陳希農的衣服。她趕忙向前竄了一步。
“不對嗎,自——得——其——樂,‘自’是自已,‘得’是得到,‘其’是其中,‘樂’是樂趣。連線起來就是自已得到其中的樂趣。也沒提別人,不就是說不要在乎別人。很好理解。”牛運語罷,也是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沙塵。不過從他揚起的胳膊可以看出,他對自已的理解很是滿意,顯得有點得意。
楊皓婉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來。陳希農表現得很是正常。
“哈哈哈哈……難道我理解得不對嗎?”
“牛運哥,你理解得實在找不出一點問題。要說非挑毛病不可的話,就是你說的‘不要在乎別人’。話是沒錯,但聽起來有點不近人情的意思。”
“明白。謝謝。”牛運故作服帖的姿態。
“哎喲,今天什麼日子啊,出行不順,遇人還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不對啊,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啊。”
“嘿嘿,我就做做樣子,你還認真起來了。”
“誰認真?我就知道你是做樣子的。”
“那你還認真?”
“我是配合配合你,不然怕你臉上掛不住。”
“哎喲——咱倆可沒這麼和睦過。”
“我這也是做做樣子。”
就在楊皓婉二人的聊天之間,他們不知不覺已經翻過了好幾道山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