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嬰獨自站在大秦堪輿圖前,檢視東郡地理;
兩位公子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沉聲候著。
若論文,他們兄弟二人或可插上一些話;
但這兵禍之患,他們不僅沒有沉澱,而且也沒有力量,只能跟在子纓身邊看他如何處理。
兩位國相以及蕭何看完奏報後,也快步來到地圖前,仔細地檢視一番。
“地方郡守已然向朝廷求援,當地局勢必然已迫在眉睫,據奏報上說,東郡周邊各郡情況也不容樂觀”子嬰率先開口,陳述實情“不知二位國相有何良策?”
右相馮去疾從文,在文治上,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從東郡奏報上看,東郡以及周邊郡縣的政局已然不穩;對大秦的整體局勢而言,那不過那只是疥癬之患;眼下老臣所憂心的是,其它地方的郡縣,特別是沿海等地,是否也有此等情況?”
“本相以為,八九不離十;東郡地處東北,本就是民風彪悍之所在,若以此推斷,中原腹地、百越之地更有過之而不及,想來此時若無匪患亦不久矣”李斯眼光從地圖上挪開,轉身看向右相“右相可還記得當日大朝會,陛下因何提出驪山祭天祈福?”
“天象示警?”右相若有所思,在回憶陛下的天象之說“將星出,蛟出於天,六甲亂……”
“滅頂之災?”
“烽煙將起!”
聽完兩位國相的對話,兩位公子似有所感,異口同聲的將那日陛下的驚天言語重複一遍,而後對視一眼,皆被對方眼神中的驚訝所震動。
“原來陛下說的都是真的!”公子將閭說到這,渾身彷彿沒有了支撐的力量“我該早點相信他!”
“若能早些回來幫他,局勢或許能夠好些!”公子高順著他的話,抒發了心裡的惆悵。
子嬰等人怪異地看了二人一眼,皆沒有接話,而是對著兩位國相發問“左相如此結論,是否有些誇大了?不就是幾個郡的匪患嗎?”
陛下在太廟裡發生的一切,除了兩位公子,在場其他人都不知情,兩位國相聽兩位公子沒有前言的話語,心裡有些好奇,但子嬰殿下的疑問不可不答。
右相首先回復“左相此言並無誇大,子嬰殿下有所不知,天下苦秦久已並非一句空話,如今陛下欽定的大半惠民新政還未下放實行,百姓對朝廷的仇視在短期之內還無甚改觀;若陛下身體康健,或許不消兩年便可緩解乃至消除朝野臣民的對立局面;在這樣的情形下爆發此等霍亂,只怕會給有心之人樹立榜樣,令人以為我大秦氣數已盡,舉旗蜂擁而起”
“本相贊同二位公子以及右相所言,東郡匪患雖小,但影響極壞;無異於星火投入乾柴堆中,如若放任下去,將來勢必形成燎原之勢!”
“左相的意思是,朝廷該出兵?”
“這是自然,若此等大逆不道之舉都可以被朝廷放過,那大秦數百年來辛苦建立的法制體系,便形同虛設,頃刻間便蕩然無存!”李斯正色道“本相以為,朝廷出兵剿匪乃是為了顏面,也是朝廷立威之舉,不僅要管,而且還應該儘早出兵平亂;當以雷霆之勢還擊,殺雞儆猴以震宵小”
李斯一番言語推論得當,條理清晰,處處捍衛法制,不愧是得到了法家真傳之人!
果然復有當年在始皇帝面前諫逐客令的那番風采!
“右相的意思呢?”子嬰將目光落在右相的臉龐上,希望看到他的態度。
右相臉色堅毅,冷靜地回答“東郡此患,朝廷必須出兵;但在出兵之前……”
“報……”突兀的聲音遠遠傳來,讓子嬰心裡一驚,慌到險些炸毛;
多事之秋啊~
二位公子臉色蒼白,顯然也好不到哪去!
右相的話被打斷,轉身朝著偏殿的大門外看去。
遠遠到來,跨門而入的,是四位龍衛副統領中的三人,龍一、龍二、龍三;
“稟眾位殿下,二位相國,蕭大人”龍一手裡託著幾卷輕薄的布帛躬身行禮“方才收到暗舵密報,關外眾多郡縣匪患橫行,舊趙、舊齊、舊楚、百越等地已發現蓄意謀反者,其中欲聯合舉旗者眾多,眼下大秦局勢不妙,請眾大人早做決斷”
這邊方才推匯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可能性,那邊兩衛的暗舵便有確切的訊息傳來。
硝煙之上,訊息至關重要,輕了說可以左右戰役,重了說可以改變戰局;此時龍一等人帶來的,便是足以改變局面的資訊。
畢竟猜測將亂與確定已亂,對大秦朝廷後續兵力的部署以及戰爭的最終走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決定性作用。
陛下部署暗舵的這步棋,在此舉棋不定的時刻,第一次發揮出了它應有的威力,也算真正地種到眾人的心坎中去了。
李斯以及馮去疾兩人,身處高位多年,畢竟闖過多少年風浪了,此時即便心亂如麻,也還算沉得住氣;他們快步來到龍一面前,各自從他的手中拾取布帛,仔細翻閱起來。
唯有三位公子依然沉浸在龍一的彙報的資訊中,已經被深深的震撼到。
泱泱一統大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怎會說亂就亂了呢!
這才監國,大秦便已千穿百恐,子嬰此時的心理,頓時感覺比吃了蒼蠅還要噁心,扶著牆壁乾嘔到不能自拔;
公子高近身為其撫背,公子將閭也連忙接來一碗茶水。
蕭何躬身候在右相身後,看到右相手裡展開的布帛上簡單地寫了一句話“百越首領,鄱陽郡守番君,聚眾三萬餘,欲反”
右相連忙換一份布帛“南海郡任囂無端下令封鎖郡境,原因未明”
“會稽郡項梁,私鍛兵甲,宴請商貴,欲反”
……
一連串的數份布帛,帶來的都是地方勢力秘密謀劃的壞訊息,三人登時感覺巨石壓進了胸膛,整個偏殿的氣氛沉甸甸的,壓抑到了極致。
二位國相對視一眼,各自眼中的深意已經無需言語,若此時再不決斷,大秦……
不敢想象!
“還是右相你吩咐吧”李斯給了右相一個肯定的眼神後,靜靜候在他的身側。
右相點了點頭,此時不斷,更待何時;如若輕慢了,莫說陛下醒來責怪,他自已也無法原諒自已:“龍一統領”
“右相”見右相能夠如此沉著出聲,龍一大喜過望,連忙應聲。
“爾等三人,速速知會王賁將軍、梁治慄、以及兩衛統領前來偏殿議政”
“諾”龍一抱拳答應,對著龍二龍三一陣分配後,各自疾風般離開章臺宮;
三人回身,看到三位公子的情況,皆皺了皺眉;
此時的情況,已是刻不容緩,子嬰這副模樣可不行啊!
陛下賦予監國的權利,此時便是朝廷的主心骨,如此弱不禁風,怎麼能夠堪當大任?
“殿下,是否需要休息片刻”右相雖然著急,但圓滑處事的本領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再著急,自已也得先穩住;此時不能流露出太多負面的情緒,以免將三位久未臨朝的公子嚇壞了。
“右相好意,子嬰心領”子嬰朝著右相三人擺了擺手。
右相是好心,但子嬰三人也並非如此不堪,否則他們如何能在胡亥的必殺局下生還。
子嬰只是短時間內無法習慣罷了。
他們,特別是子嬰,還沒有意識到,原始社會的秩序,是建立在老虎獠牙之上的。
想當年始皇帝意氣風發,大秦百萬鐵騎猶如狂風肆虐,所到之處無不片甲不留,那是何等的威風氣派!
這鐵血手腕換來了大秦十幾年的和平,三人漸漸地都已經習慣性地認為:大秦千秋萬代,是理所當然的。
突然間的紛亂,讓他們感覺到大秦的秩序在崩塌;
一旦老虎沒有了獠牙,那天下間苦苦掙扎的反噬之力;
只會比以往來得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