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的人來了,這都不是事兒,三言兩句就可以將人頂走。可是這是誰?一個是宋家小二將軍,另一個是御前的紅人,誰也不敢真的得罪了二人。
工部的賬本子不乾淨人盡皆知,此番二人若不是衝著錢來的,那就是衝著賬本來的。
無論哪一個,他張茂都開罪不起。
張茂捏著那賬簿本子,筆半晌也落不下去,放在嘴邊是舔了又舔,墨是沾了又取。
二人如若猛獸,盯著他動也不動。張茂一梗脖子,起身道:“哎呦......小人內急出去方便,二位大人稍待——”
沈醉輕輕撩了一眼他,朝著宋錚微微抬頭。
宋錚提著劍便走到了他的身側,道:“我與大人一起。”
“這、這——”
“你我都是男人,”宋錚看著他的目光波瀾不驚,“又不是宮中小黃門,沒什麼見不得人。”
“你!”張茂面色鐵青,卻只能忍氣吞聲順坡趕驢,“那,一同、一同——”
他堪比烏龜挪步,眼見藉故從側門繞走的機會也無了,只能真的跑了一趟茅房,等再出來,真的可算是沒了法子。
左右思量,決定先挑個好下手的來,滿面的委屈與宋小將軍道:“將軍,你也知道,咱們工部是苦差事——”
“大人這話誅心,大人是苦差事,我父兄叔伯十餘人駐守邊疆就是吃香喝辣,糟蹋朝廷糧錢!”宋錚怒目而對,手中的捏得咯吱作響。
張茂這才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連連地告罪,末了才小聲說一句:“邊軍的糧,不都說了從戶部走嗎?”
“那你怎麼不說戶部的錢都去哪裡了?”沈醉忽而站在了廊下高聲問道,抱著暖爐繞了過來,湊近了才說,“戶部哪年不窮?週轉得開也就罷了,這週轉不開了,我總要問銀子去哪裡找,找來找去,原來陷在了工部裡頭。我不該來問大人,我該問誰?”
張茂被他說得臉色鐵青,見他言語之中似有所指,又不敢輕舉妄動。也給自己急著找補:“這不是給王爺找了塊極好的校練武場,後來讓給御軍——大人也知道御軍如今是護駕兵馬,校練武場這麼大的事不也是國庫來養?”
“說得有理!”沈醉忽然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生生將他勒近三分,“御軍的武場照給不誤,輪到了邊軍,就拖著?該是大人享太平盛世久了,忘了北戎鐵騎,日後真打起仗了,大人也躲茅房裡?!”
張茂被他說得一張臉青青紅紅,也有了點兒脾氣:“既然大人見不慣我們辦差,何苦又來找工部解著燃眉之急?報給王爺的錄表是過了各部明面的,我還能給大人變出錢來不成?!”
眼看劍拔弩張氣氛不善,沈醉不怒反笑。
“大人動什麼怒?大人以為我為何趁著早朝到這裡?”沈醉看著他,說,“每歲動工細枝末節的支出總會有些許的浮動,大人管了這一樁事,浮動一點兒不是奇事,也無人來查。”
他的態度顯然知道有陰陽兩套賬本,可是卻意思已經不拿了當一回事。
這事兒由不得他張茂做主,也就垂頭說話:“都是為朝廷盡忠,有什麼動不動怒——”
“就算給邊軍空出點銀錢,怕也不好拿?這麼大一筆銀子,定會有人起疑。”
沈醉道:“聖上逼得緊,你那主子多少都得往外吐出些,”頓了頓,又道,“你只用明裡暗裡看好了,這個數,只多不許少!”
張茂看著他手上“八”的手勢,有些冷臉了。
“大人莫急,這是大人為主事第十二年了吧?”沈醉笑道,“六年一核,已經兩輪了,大人居然還沒高升——大人還想在這兒算多久的雞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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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一案還未結案,死了主要的人便一籌莫展只好拖著,沈醉抽空來將這事兒理了,還是不想回宮的緣故。
他看雪越發的大,宋錚眉梢一截都掛了白霜,眼睛一轉驀地想起宋將軍府邸位置偏遠,問道:“大人今日不當差,我送大人回府?”
宋錚不欲理他,沈醉已經抬手叫人將他的馬套了。
宋錚半瞪著他:“我不與你一道。”
沈醉聽出了他的一語雙關,點頭敷衍:“是是是,宋小將軍風清氣正,我是奸佞,就當我巴結宋將軍行了吧?”
宋錚還是不動。沈醉便道:“還在工部大門呢,大人好歹與我裝裝模樣,莫叫人知道咱兩一出門就鬧掰的蠢事。”
宋錚果真動了一下。
沈醉就知道還的是邊軍軍餉喊得住他,忽悠他上車,暖爐一燻,沒憋住打了個哈欠,說:“大人自便。”偏著頭假寐去了。
宋錚端坐如鐘,以為以他的脾性多半真的會發難,裝模作樣的行徑做不了多久。卻不想等了一會兒,他真的像是睡過去了,眉目之間那股盛氣凌人的惡毒反倒是沒了。
真是稀奇,我以為他就長那樣。
宋錚淡淡的想著,凝目看了他片刻。
“哐當”一聲,宋錚被拉回了神,才看到他手裡抱著的暖爐落地了,還不自覺地將手收回了袖裡。
宋錚愕然發現他畏寒得有些過宜。便是真的如此大寒雪天,好像就沒見過他下馬車來走過幾步路,不是抱著湯婆,就是躲在屋裡。
有那麼冷嗎?
宋錚不屑,微微彎腰去拾撿他的暖爐,抬手想拉開他的袖子,塞回去。
興許是寒風湧進袖口,沈醉迷迷糊糊地推了他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罵了一句:“混球——唔......死禿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