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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多事

沈春酌推了門進去,正遇上御書房內平雨川眾人出來,端安王與他側身而過,卻是誰也沒有看誰。

他一路轉進內殿,萬卿帝看著她,目色沉沉,直到外門闔上才說:“憋不住了,就咳出來。”

見她唇色受凍烏青,臉上卻紅似緋雲,萬卿帝微微蹙眉。

沈春酌沒咳出來,但也實實在在是受了風寒,御軍面前拆袖箭的時候就透出高熱,在廊上風過的時候不顯眼,此時嗬了口冷氣:“無事。”

萬卿帝瞧了她一會兒,若是別人也就被她糊弄過去了,可是面前的是誰,只盯了她小半刻,立刻抬聲:“叫御醫來!”

外頭御醫所的太醫已經候了半晌,怕的就是殿前有老臣被駭暈厥,又怕聖上急宣不能到前,這會兒立刻就進門而來,恭恭敬敬的要給皇帝先請平安脈。

片刻之後,宮女魚貫而入,換了沈春酌一身沾了雪水的衣袍,燻了艾草驅寒。紀松岫嚐了口藥,叫人多添了一碗梅子蜜盞。

沈春酌喝了藥,臉色依舊不好。眼看時間不早,楊升跪在外頭問朝臣安置,紀松岫依舊抬著藥盞,道:“不必守著了,送他們回去。”

“聖上這是問出什麼來了?”沈春酌接過藥盞來,捏著鼻子一口灌了,皺著鼻說話。

楊升磕了頭出去,紀松岫才給她梅子蜜,聞著太酸,蜜糖都蓋不住,直皺眉:“太酸了,你怎麼好這個......所有巡查一律如舊,確實思慮周全。”

“我早說了我就是要打他一頓,沒別的想法。”沈春酌嚐了梅子蜜,溫度正是適宜,眼睛都微微彎起來一點兒,嘴上依舊說,“有人借了我的局。”

“就不能是與宋錚私下合謀?”萬卿帝瞥眼,“那是什麼傻狍子直腦筋,我不比他來得強?”

“所以啊,雖是我找他打的人,最後還是要我多去遮攔。”沈春酌攪著糖水,潤了喉,“合謀還是得找聖上,可聖上瞧不得我隨意打殺,才出如此無奈之舉。”

萬卿帝轉著佛珠看她:“若真是打個人,我覺得禁軍更合適。”

“早知要出這事兒,我還不如讓禁軍來打。”沈春酌喝了兩口梅子蜜,還沒有見底,就被萬卿帝拿走。御醫總說酸克藥性,不讓多喝。

不讓禁軍來做這事兒無非就是衝著個擺脫干係,御前九卿合議,正五品官被一頓毒打,雖說會追究禁軍,但不是禁軍。日後再論這件事,也無非就是他劉坤保招人嫌,禁軍一時受制,隔兩日誰也不會記得這個差錯。

眼下禁軍跟前放出刺客來,才真是闖出禍了。

“但此事,聖上未必沒撿到好處。”沈春酌笑說,“好歹壓制了禁軍,聖上日後總是要拿回御前軍的,左右都可壓王爺一頭。”

“阿醉,我早料到你這麼說。”萬卿帝喝了剩下的梅子蜜,酸得皺眉,“花腹百毒蛇,最善反咬一口。”

“啊呀——怎麼這麼說呢?”沈春酌面不改色地笑,“我對聖上的忠心天地可鑑,否則,哪兒那麼急匆匆的賣了底,御前救駕?”

萬卿帝捏住佛珠的手驀地掐住了她的下頜,逼她直視自己:“你不是想殺了我?”

沈春酌回看著他。

“我當日就覺得不對,你設這麼大一個局,就是打他?”萬卿帝道,“他什麼仇什麼怨,就讓你這麼放不下?可是添上行刺,就合理了。”

“聖上這麼一想,就覺得是合理?”

萬卿帝卡著她的下頜,那裡已經捏得發紅:“阿醉,你真的太狠了——”

“我若不狠,當日不會上你賊船。”沈春酌蹙眉,“不是殺你。”

“狠點兒好。”萬卿帝忽然笑了,驀地鬆開手,吻吻她的嘴角,“發了狠,才對勁兒。一聽話,反倒不是你了。”

沈春酌撇開頭,沒讓開,她還是適應不了他說著說著就來親吻的癖好:“我大可布了局殺劉坤保,我還不至於殺你。”

“還是要殺劉坤保。”紀松岫低聲,“你要殺他,大可像城郊殺周光,怎麼突然含蓄起來了。”

沈春酌忍了片刻,偏他吻來吻去不見停,也怒了,沒回答反倒推開他:“皇帝的聖人君子要裝不下去了?”

“我什麼時候在你面前聖人君子過?”紀松岫笑著,不放手,“沈家已經接了嚴家一百八十八抬的納徵,何日換婚書請期啊?這般急,我是不是該趁機罷了愛卿官職,不用御前行走,明日便亟不可待的嫁過去了是吧?”

沈春酌踹他:“猜錯了”頓了一頓,又道,“什麼時候的納徵,我怎麼不知道?”

“前頭三兩天,”萬卿帝看她面色,察覺不對,“你真不知道?”

沈春酌垂目思索,沒有答話。

萬卿帝坐了起來,倒像是多了點兒正經,笑道:“看樣子不想你這樁婚事成的人,不止我一個。”

“言歸正傳,”沈春酌說著,“我沒這麼大能耐,現在還是得去審問那個小太監。那是誰下頭的人?”

“沒用了,留不住幾日。”萬卿帝道,“趙全意,你該認識。”

沈春酌眼皮微跳,難怪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不識字,還已經啞了。”

沈春酌套大氅的動作便是一頓,小屏風隔著火燭微閃,忽明忽滅,雪光透在二人身上,映出了昏黃的燭火。屋內寂靜無聲,二人視線交對,燭線“噼啪”一聲響。沈春酌道:“那我也得審。”

.

御駕馬車到了,下來的卻是御前的沈醉,平雨川和白正業相視一眼,立刻就迎上去。

“聖上不到,我自個兒來。”

但是皇帝的馬車放在後頭,意思也就到這兒了,獄卒開了大獄的門,沈醉在門口踢了腳上的雪泥,往裡去了。

那小太監叫“福祿”,受了刑,現在正跪在地上,像是感受到有人來了,迷迷糊糊地偏頭去看。

沈醉瞧他瞳孔並不集中,看了一眼周圍的獄卒。

那獄卒怕他以為自己動私刑,連忙解釋:“醫師說是服過毒,先啞後瞎,最後興許還會聾了死了的。”

沈醉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紀松岫會說他留不住幾日。這一個將死之人,卻是也審不出什麼來了。

他個子不高,只是內裡昏暗,獄卒帶了火燭而來,影子便被拉得極長照在了他的身上,讓福祿誤以為來的是什麼羅剎鬼神,嗚嗚的往裡躲。

杭旗扛了椅子來,沈醉撫著手裡的暖爐繞著這間牢房打量,見窗外也是高牆,窗內更是嚴絲合縫,方才緩緩地坐了下來。

杭旗頭一回進大獄,也搖頭晃腦地瞧,只是四周黑乎乎的汙遭,一會兒就興致缺缺,卻躍躍欲試:“主子,我打他一頓?”

“胡鬧。”沈醉叱他,語氣卻溫和,“坐著,別亂動。”

杭旗只覺得他有些雷霆不顯的慍怒,“哦”了一聲乖乖坐下去,抱劍撥著手裡的蜜餞紙。

“福祿。”沈醉看向他,“認了趙全意做乾爹。趙公公罩著,該是有天大的福氣沒享完吧,怎麼如此想不通?”

福祿靠著牆低著頭,右手已經微微包紮了,人卻呆滯沒有反應。

“我猜猜,不是沒享福,是他給了你好處。”沈醉起身,走到了他的跟前,“他讓你行刺皇帝,是為了把我擠走。擠走我,那必定得自己上位。”

沈醉招招手,身後杭旗立刻搬過來椅子,不忘踢他一腳:“問你話呢!”

沈醉看著福祿抱著腦袋咿咿呀呀說不出話,抬手攔了。

“忘了他啞了......”杭旗說著。沈醉已經掀了袍子坐下,向後依著靠背,道,“他打算怎麼上位?在皇帝面前拆穿我隨身攜帶袖箭,到時候無論我放不放箭,皇帝都會不喜。一旦我落了難,御前還有幾個人,司禮監就有機會了,是吧?”

“他拿什麼教唆的你?這種下三濫的毒,求死都得慢慢磨蹭,比刀子割肉好不了多少,不如當面將你斬了來得痛快!”沈醉幽幽道,“這樣用完了就丟的法子,卻活留你給我送了這麼大的一個把柄?什麼意思?”

福祿跪在地上垂著頭,眼淚噗嚕嚕地砸,就是不做反應。

“我告訴你他什麼意思,因為他知道自己得罪了我,怕我還沒失勢就先弄死他,故而將你送到了我的手上!”

沈醉驀地拽起了他的頭髮,微微一愣:“你是那日御書房側門外的小太監。”

福祿嘴裡兀地爆發出了淒厲的哀叫,拼了命一般地要從他的手上掙脫,頭皮撕得開裂也無所畏懼。

沈醉一時不妨居然讓他真的從自己手上掙脫了出去,杭旗立刻劍影一晃,人已經將刀劍比在了他的跟前。

本意是主子教訓不許擅自動,可是不想福祿雙眼迷濛,呆呆地跪在刀劍之前,愣了一會兒似乎才反應過來面前這是刀劍。

杭旗以為駭住他了,剛剛鬆懈一分:“滾回去——”卻不想下一刻,那小太監直接哽著脖子往刀上撞了過來。

“哎——”

杭旗被他不要命的樣子駭得一蹦三丈遠,蹦開了還不忘抱著刀左看看右看看,確認沒劃開脖子沾了血,方才開始大喘氣。

“你幹什麼?弟弟,這是刀知道嗎?眼瞎了就亂撞,給我刀撞壞了,我看你拿什麼賠!”

那小太監卻聽若惘聞,摸了一會兒脖子,好像終於反應過來他沒死,卻摸到了牆。

他又摸著向沈醉的腳邊爬了兩步,杭旗擔心他這是欲行不軌,連忙回來,就在快要摸到了沈醉袍角的時候,突然歪歪斜斜的坐了下來,無聲痛哭。

他在給沈醉磕頭。

這一出莫名其妙,沈醉抬頭與杭旗對視一眼,正拿不準這是什麼意思,他卻突然掉頭撞向了牆——

千鈞一髮之際,杭旗往前撲,沈醉勾身揪他的衣服,兩個人手忙腳亂的好歹是扯住了他,忽聽外頭傳來墨七的聲音:

“主子,福祿的錄表,我從內宮中調出來了——”

“閉嘴!”杭旗一叫道,一邊掐了他的下頜,反手就將自己御冬的手套塞進了福祿嘴裡,抹了把汗,“來搭把手!”

杭旗將小太監架了起來,防著他再次尋死,招呼墨七兩個人將他牢牢綁住。

沈醉接了內錄,正低著頭看,面前的小太監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可憐兮兮。

墨七拿刀柄抵著他的頭:“現在想起來哭了,早些行刺的時候不是什麼都不怕嗎?”

“病弱的老母,死了的長兄,瘸了的夭弟,呆傻的侄兒......”

“他不是什麼都不怕,反而——”沈醉抬頭看了一眼高窗,外頭又在落雪,獄牆上結了冰柱,“他就是太怕了。”

“刺殺皇帝的時候都不怕,這個時候怕什麼?”

墨七收回了刀,冷笑。

沈醉看向福祿,說:“你也知道服了藥你就沒幾日活頭了,好好說,是不是他指使你乾的?怎麼繞過這麼多禁軍的?”

福祿垂著腦袋吧嗒吧嗒掉眼淚,就是不做反應。

“我還是得提醒你,”沈醉嘆氣,說,“調得了內錄的人不止我一個,趙全意也好別人也好,調個內錄輕輕鬆鬆,你若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你錄本上這些還有氣的家裡人,誰都免不了獄罰。”

福祿猛然動了一下,抬頭小心地瞧他。

沈醉瞧了,接著道:“只要有口氣,誰也逃不了,掘地三尺大理寺也會找出這個人來。御前行刺啊,多大的罪!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清獄門拖走的屍體?這個時日,凍死都是福氣,扒皮抽筋油煎火烤,有的是苦頭吃。”

喉嚨裡再一次嘶聲叫喚,可惜無人能懂。

“我再問一遍,趙全意怎麼安排你繞過禁軍守衛的?”沈醉等了他片刻,依舊等不來動靜,就道,“算了,照著內錄,安排大理寺獄吏去抓人。”

墨七點頭,高聲喊了獄吏。

小太監驀地嚎叫,嗓子之中突然冒出了血水,被捆住的身體掙扎起來,向著沈醉磕頭。

門邊的獄吏卻依舊走過來,朝著墨七低聲說了什麼。

墨七臉色一變,轉向了沈醉。

“主子,”墨七沉聲。

“趙全意死了。”